毫无营养的会开完后,劳雷尔安然地回到菲瑟特城,继续学院的工作,周末时会到城郊的湖钓鱼。
“你来得挺早,老朋友。”被一位年纪尚轻的精灵这么称呼,劳雷尔总是有些不是滋味,作为人类自己已经步入中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山岳精灵们的外貌依然如同夏季雨后清翠的枝叶,鲜嫩得令人嫉妒,“咦,还没有渔获入账吗?”
“我才打好窝,你就来硬蹭,捡便宜也不能老是逮着我薅吧。”劳雷尔略有不悦地回应,他才支起竿子,放下小木凳,老远就看到钓鱼熟人背着一身的装备笑嘻嘻地往自己这边过来,就像是闻到了饭馊味的苍蝇,“你是周末专门跑我家门口来,蹲我带装备出门吗?”
“嘻嘻,我也是看天气的,下雨我可不会。每个月只蹲你一次,我很礼貌了。”山岳精灵才不管渔友高兴不高兴,直接在距离劳雷尔身边两米的地方停下,开始摆弄钓鱼装备,钓鱼凳、遮阳伞、野餐桌、钓鱼、篓鱼箱,穿好饵料团,抛竿,支竿,这才坐下来,从自己随身的小包上掏出一个其貌不扬的布袋子,在劳雷尔的视线内轻抛了两下,袋子内发出金属物碰撞的清脆响声,听得任何对钱币敏感的人无不心动。
劳雷尔作为魔法学院的研究生导师,工作薪酬能保证他正常生活开销,他也有其他来钱的渠道——比如,情报交易。
他从不自诩什么清高的知识分子,能用信息赚钱是最轻松的。至于跟面前这个精灵有情报交易上的关系,实在是自己身为血月信徒的身份被人家拿捏了而已。幸好,合作多年,对方的态度不错,报酬合适,从不颐气指使,论生意合作伙伴,劳雷尔还没遇到比这更令人顺心的。
“好吧,卢杉,最近的新闻不多,但拜血月教西部阵营开会的事,我相信你会感兴趣。”
被称作“卢杉”的山岳精灵眯起了眼睛,虽然视线没有对上劳雷尔,精灵的长耳朵却灵巧地动了动,即便劳雷尔喃喃细语,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劳雷尔言简意赅地将会上的主要内容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对方,包括参会的每一个中高层干部的姓名和身份,以及自己所了解的大概活动地域。
待到一切讲述完毕,精灵似乎是满意地点点头,打开那钱袋,额外在指尖捻了两枚白金币(一枚相当于百元面额的金币)放进去,又拿出一枚做工精细徽章在情报提供者的眼前晃晃:“感谢你的倾情提供,我决定增加此次的报酬。对了,这个是特别赠礼——感谢你为我们‘风闻’供给信息整整二十周年,我的上司决定给你赠予一份纪念品。”
劳雷尔接过钱袋子,以及作为赠品的华丽徽章,徽章以蓝色和银色为主,中间镶着十字星形状的蓝宝石,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魔力在里头晃晃荡荡,感觉略空,有注入魔力的空间。眉头上下一拧,目光如炬,盯着对方问到:“这应该是魔法道具,具体有什么用。”
“没什么特别的,我的上司认为你是很敬业的线人,与我们的组织合作相当稳定,要是突然遭遇状况给折了,那多可惜。看到中间那个可以注入魔力的蓝宝石了吗,遇到危险,向里面注入足够量的魔力,可以召唤一个帮手……至于会召唤出什么我说不准,若是闲来无事召唤出难搞的生命体,做好承受怒火的准备哦。”
“要是我被袭击,一击毙命,来不及呼救,那怎么办?”劳雷尔各种角度打量着这枚精致的徽章,想来二十年合作纪念品必然精工制造,既然是救命护符,做得更简洁明快些不好吗?
卢杉露出讥笑的表情:“那就只能深表遗憾,您与我们的合作关系到那时为止了。”
合作这么多年,劳雷尔还能不知道这位接头人、情报收购商的弦外之音——哎呀,我们对您的自保能力还是比较信任的,大部分情况下,您还是不至于让人一击必杀,可以等来大腿救命的。
“对了,你们‘风闻’组织好歹也是道上赫赫有名的情报贩子堂口,关于‘白骑士’的下落,能帮我打听到么?”
“你不是刚才说自己对教内布置的苛刻任务不感兴趣么?打听‘白骑士’的行踪可能非常困难,他神出鬼没,你还不如有机会搭上绯红勋爵的线,看有概率博得那位贵人的青睐和帮助否。”
“我还是没有精神和时间,旷工很久翻山越岭折跃几千公里,去北境寻找那位贵人……算了,我就问问。”
“我猜你也是问问,你这么散漫的性子不像是真有心去搏一搏教内高层之位的。所谓高层,只能是让自己到时候上了宗教法庭,有期徒刑都加到无期的程度。”
“……倒不如说,我很感兴趣,白骑士在听闻拜血月教想要找他当靠山的时候,是个什么反应。”
“哈哈哈,北伐的大英雄还会稀罕去当地下宗教的幕后统治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没有神明支撑的宗教始终是无法与有神明支撑的宗教相抗衡的。白骑士再强,他上面还有那位首席压着。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就敢如此异想天开。”山岳精灵指着脑袋举例,毫不客气地讥讽拜血月教的成员,“有时候,这里,脑洞过大,意味着没脑子,被僵尸嚼吧嚼吧吃咯。”可他不反对钓友的兴趣,毕竟他同样好奇。
卢杉的反应在劳雷尔看来是正常人的观点,可他心中多少有那么一点逆反的侥幸,说到底,众人只见过白骑士在战场上的一面,从未有过对其心性和人品的确切评价流出。
山岳精灵没把话说绝,只说我会回去帮你问问,不过你不要抱什么期望比较好,白骑士那种大人物能亲自出现在你面前的概率跟中彩票头奖差不多。
时间转眼到了十月,劳雷尔照常教完课下班回家,刚一进门就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那是血月教徒身上特有的味道,微弱但不屑于掩盖的血腥味,血月教徒仔细分辨能区别出这气味和人血气味的差别。屋内没有亮灯,傍晚本应该是妻子女儿和儿子在摆放着晚饭的餐桌旁等他的,他握住自己的腰间的魔杖,思虑数秒,决定暂时先不必将事情闹到邻里皆知。
他熟门熟路摸到昏暗的餐厅,拉过椅子坐下,对面很明显有一个“熟人”,只是厨房和餐厅的朝向并不是夕晒的方向,余光仅仅能描摹出一点点轮廓。
“有事找我不能约个茶楼酒店吗?不打招呼直接冲进人家里来,就算是阿莫蕾塔女士您亲临,我也会不高兴的。”
阿莫蕾塔女士,自然是教派高层那位A派的代表人物。劳雷尔跟她不熟,但深知她是教派内部赫赫有名的“拷问女士”,除了一些有受虐倾向的教徒最喜欢捧她臭脚,无底线地谄媚之外,中层干部一半都不乐意跟她有什么瓜葛。毕竟,曾经有人因为小事得罪了她,被她暗中下手绑去折磨一番,美其名曰加深与血月之力的联系和感知……呸。
这种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劳雷尔迅速回忆自己在去开会期间没得罪过这位女士,那么,对方很明显就是带着目的来的。
“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劳雷尔。我的任务,赶时间,你这里问完了,我还得去问当年行动名单上的下一个人。”
“你不对我的家人动粗,我想我们还能好好谈话。”
“我觉得你说了不算,你好好跟我谈话,才能决定我是否对他们动粗。”阿莫蕾塔用手里的鞭子反手指了指卧室和书房那虚掩着的房门,仿佛她一声令下,里面会立刻发生危及生命安全的恶劣事件。
“当年我是参与过那次行动,负责打杂盯梢,你们将真正的公女带走之后,告诉执行任务的大家工作完成,我们便去自行庆祝,一连几天,和我混在一起的人都不知道你们将公女藏在哪里,做了什么。后来,据说真公女失踪的那天晚上,我们很不巧地吃到了毒蘑菇,倒了一群人,我就在那里,算是歪七扭八地躺着,最后被抬去据点的宿舍内,和其他人在一起哀嚎叫唤,就这样。”
阿莫蕾塔没有亲历过这件事,她只是听说过概要。
“据点内当时其他人都被你们中毒的事情吸引过来,照顾,自然就忽略了幼小的公女那边……若是某种调虎离山之计的话……”
“做事要有目的,那你说,我若是阴谋偷走真正公女的叛徒,我图个什么?我当时连下级干部都不是,又有多大的能量敢单独行动,或者冒着被玟萨拉发现的危险勾连其他人?若我的行动有意义,现今,真正的公女又为什么杳无音信?没有回到她大公父母的身边?我还用在菲瑟特城教书来糊口,时不时去冒险者公会挣点外快?当初行动名单上的人还缺失好几个,死了两个,失联三个,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劳雷尔有些不耐烦和明显的不快,语气充满了抱怨。
果然进攻是最好的防守,阿莫蕾塔对这一连串的反问,需要花一点时间来消化。
“我自然要找容易找到的人先问,你的证词我暂且记下,会找其他人印证的。”
“你放心,既然混到了教内中层,我在这社会上也算是‘有污点’的人了,会小心翼翼地活下去,尽量不给自己找麻烦。对了,关于公女的事,我有个小建议。”
“什么?”
“比起去大海捞针,不如再编造一个‘公女’来得现实。”
阿莫蕾塔思忖一会,她比较肯定,在异端审问局的拷问下,玟萨拉会将关于公女野心的那一部分说出来,但梅拉尼娅毕竟是大公夫妇“亲生”的女儿,就算犯错,还是有少许机会继承大公之位的:“……说说你的理由?”
“寻回真正的大公之女,献给大公夫妇,固然是大功一件,但时间会拖很久,难说到时候教国王室会不会插手公国继承事务。届时,没有合适继承人选的大公夫妇将不得不接受教国王室过继过来的继承人,比如国王次子的儿女。那时,我们想要介入公国统治层的机会就不剩什么了。”
“你说的有道理……大公的亲儿子智力有损,亲女儿杳无音信,养女犯下教国无法饶恕的罪过,那么储位空缺,教国为了惩戒这次的事,会想办法让大公妥协,身为教国长公主的大公夫人教女无方,因为这份过错,她不得不劝丈夫忍气吞声……”
“并且,养大的女儿犯下如此错误,大公夫妇必然失望至极,潜意识希望犯错的这个不是亲生的,要是再有一个乖顺的女儿,哪怕能力尚且不够,却也还有培养的时间,之后必定倾注心血和资源……这远比顺从教国安排,从教国王族中过继子嗣来得心中顺意些。”
“劳雷尔,你这个狡猾的家伙,这主意有点意思……可,这节骨眼,怎么能让大公夫妇相信我们推出的人选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我们拜血月教最擅长的是什么你难道忘记了?‘混淆血脉’啊。”
【生命基础物质混淆/融合/改造】
这种技术似乎是从史前时代龙族对不同血月设施的造物的交叉实验中一次次筛选下来的。原本不同血月设施中,组成造物们的原初物质具有明显的不同特征,从里面采集极具特征的部分,向相异血月设施造物进行“融合”或者“局部再组成”,只要不出现排异,便能兼具两种血月设施造物的特性。
后来,有研究者越过了伦理界限,将这项原本只适用于血月设施造物之间的实验技术应用到了凡世智慧生命中,与普通的异族混血所生的后代又不太相同。可以说,能够在更短的时间内令一届纯粹种族的生命体可能出现其他种族的特征,或者令血脉或者遗传物质发生一定的改变,就是副作用的显现不太稳定,可能会出现,可能不会。
拜血月教招揽并沿袭了这种技术,为此他们私下抓捕,或者黑市买卖,聚拢了不少实验体,为了将这项技术传承下去,应用到他们的计划之中。
但这项技术对实验体的成熟度有一定的要求,不够成熟的生命体可能经不起长时间的折腾,他们原本打算在真公女六岁左右开始采集其血脉特征,逐步融入赝品的血脉,今后就算极端情况弄到鉴定的场合,也不会出太大的差池,可惜的是,那次胆大包天的偷梁换柱事件后,真公女就被人偷走。这么多年似乎玟萨拉看护着赝品没出什么差池,这项原本预定的一环就搁浅。
阿莫蕾塔很快反应过来,劳雷尔的意有所指到底要怎么操作——大公还有个脑残的儿子,把他绑来,事情要快很多。
“拷问女王”遂双目放光,得到了这项建议令她甚是兴奋,连忙推开椅子站起来,准备告辞:“我先走了,你的家人们只是在房间里昏睡了一下,屁事没有,醒了就告诉他们家里遗失了一点金币……”说着,她将一袋子金币丢在桌上,“这些算我搅扰你的补偿,能在你这里得到一个可行的计划,远比去找二十年多年前参与行动的人逐一审问轻松多了。拜~~”
拿到袋子,看了一眼,里面大约有个七百金币的样子,心想压压惊勉强够,省着点用,那也是一家人三个月的伙食费。待阿莫蕾塔走后,劳雷尔走进屋子,查看了他们果然只是睡得很熟,稍微松了口气……“拷问女士”果然是来诈自己的成分居多。二十年前的事,很难细究,最主要的是,细究没什么用,比起大海捞针,还不如用自己擅长的手段,冒险再造一个“公女”。或许有人想过这个主意,只是没把握提出来罢了。
果然,犯下罪过的人不会悔改,只是习惯性地徒增另一项罪孽。
劳雷尔在沮丧中如是自评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