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怪用意念感谢主人的慷慨，然后渗入地板，往下层探去。

随着监控器上一个个镜头黑掉，舰桥管制员报告高度以及各舱门锁出现报错无法开启的状况，舰长很清楚它遇到硬茬子了。还好，舰桥唯一的好处就是，有那么几面的地方，是钢化玻璃做的。

“快！击碎玻璃！准备逃生！”

“舰长？！您真的要拱手将这艘船送给敌人吗！”舰桥的成员都惊愕了，在它们看来，帝国高价购入如此先进的设施列入军队，使军队的作战方式脱离了原始状态，为的就是一场大胜仗。在这侵入异世界，抢夺头功的当口，被任命的舰长居然要求大家弃船逃跑？“我们荣光的法尔尼鲁之慧！”

“一群蠢材！这艘舰已经被不知名的怪物夺取了！你们还在扯着什么荣光不放！想活命还是想陪葬随便你们！”

当伊萨克来到舰桥，发现有五名蛛魔拿起它们的武器，等待它的出现，并在出现的一刹那，厚重的蛛丝大网便扑面而来。然而它们的速度在首席高阶神殿骑士看来太慢了，愚钝如挂在树上的某种树袋熊，真理的惩戒之鞭在空中划出十字切割，顿时，扑过来的四名蛛魔精锐及其厚重的大网便应声落地，被切割的截面十分齐整。

唯一没有冲上来的那个，是舰桥上的舵手。

伊萨克在距离它三米的地方停下，因为地形，微妙的高低差从环境上形成了些许压迫的气氛。

它依然端着着蛛魔们常用的那种冷兵器式长枪，高级点好歹是附魔强化过的，然而在伊萨克面前还是入不了眼的土老帽，犹如小屁孩手里削过的树枝。迟迟没有对逼近自己的伊萨克发动攻击，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伊萨克看得出对方在微微发抖，这点姿势不过是应激状态下的本能反应罢了。

面对全身金色铠甲的覆面骑士，舵手端枪的身体有些僵硬，它现在下不来台，完全不知道面前的敌人要如何折磨并慢慢杀死它这唯一的“幸存者”。

伊萨克在面具下微笑了：“在太阳之龙的耀骑士面前臣服，或许你可以是唯一的‘幸存者’。”

凡人的一辈子要经历多少艰难的抉择，才能走上幸存和幸福的道路。

选择幸福的道路不容易，选择幸存的道路只会更难。

杀戮者在舵手的面前傲慢地丢下了选项。

只有将自己的尊严同样丢在地上，才能腾出手去抓住对方丢在地上的“仁慈”，将它捧起来，求得幸存。

舵手并不算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老兵。在上这艘舰船之前，它曾经是蛛魔海军中的一名上道的年轻舵手，有幸被选中来学习从未见过的空中航船。技能从无到有，它刻苦学习了半年，总算在选拔中脱颖而出，被舰长看上，光荣地成为了这艘“法尔尼鲁之慧”的驾驶员。即便是如此光荣的职位，它依然被其他人称为“舵手”，其他同僚甚至懒得去记它的姓氏和名字，或许是因为它出身的氏族依然是滨海捕鱼为生的低贱部族。

与那名被称作埃隆的帝国勇士一样，它们都出身卑微，皇帝的征召给了它们荣华富贵、出人头地的机会。可惜，它却无法像埃隆一样一路斩杀敌酋，建功立业，荣登帝国三勇士的位阶，做到真正的荣华富贵，荣耀氏族，改变族人的命运。想来想去，除了舰长，比如大副这些与王室和朝臣有关系的关系户，从来没正眼看过自己，否则，它们怎么会好意思让自己殿后呢？

舰长不希望这宝贵的船就此坠毁，它们在打破钢化玻璃逃走之前，还嘱咐自己一定要将船平稳降落到树林。没有舵手不珍惜自己所驾驶的船，出于这艘船带给自己不一样的命运，那份自尊和满足，都足以让它不去纠结是否要违反命令跟着逃跑，嗨，那大概会第一时间被军法处置了。

话说回来，舵手从小是听着那些过去的故事长大的，蛛魔之神法尔尼鲁的遭遇和遗憾为世世代代蛛魔们所记载和流传，太阳之龙的火焰灼尽神明护身的蛛丝，将神祇的子民与护法们联同地上文明化为灰烬，蛛魔的先祖在去世之前告诫子民，远离太阳之龙与它光耀天空的从者骑士，哪怕是那头只能在地上转风车的蠢牛，都不要靠近。

……力量差距大到法尔尼鲁都不愿意后裔们为它复仇。

【不要妄想摘下太阳，它会将你烤干，曝尸荒野，失去血肉与油脂，最后连秃鹫和鬣狗都不愿多看你一眼。】

【不要遐想触摸到太阳之龙的脚尖，它那光耀天空的从者骑士，会斩下你狂妄自大的手脚，再将你不敬的眼珠从眼眶里摘除，丢给垂涎已久的乌鸦。】

这些告诫久而久之成为了箴言，成为了蛛魔们世世代代根种在心的棘刺与畏惧。

所以，耀骑士，是真的存在吗？一千年过去，它还能走出蛛魔们传承的箴言与诗篇？

面前的敌人说的是自己一族的语言，仅凭这一点，它就非同一般。

想通了这一点，舵手缓缓地，一边注视对面的反应，一边将手里的附魔兵器放在了地上，脚边已经流淌过舰桥同僚的绿色血液，即便如此，它头脑中的理智也压过了情感，选择了求一条狭窄的幸存之道的选项。

“不论你是愿意臣服，还是选择就此不与我敌对，看在你比其他几个脑子烧熟的家伙冷静的份上，你暂时可以揣好你的小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这个入侵到舰上，一路长驱直入，逼走舰长，杀掉埋伏者的正体不明的家伙，自称是“太阳之龙的耀骑士”……若一切为真，这等高不可攀的存在，为什么要问一个不起眼的，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舵手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好难听，以后在这艘船上，你就和你以前在海上一样，“舵手”，这样就简单明了了！舰长，大家以后就这样叫它，行吧？

大副那家伙是这样说的，船上的二把手官威挺大，完全不在乎所谓小兵的自尊和感受，舰长懒得为这种小事分神，所以之前的职位就取代了名字，遮掉了原本独特的称谓。

舵手努努嘴，面前金色骑士甚至没有故意释放威严和威压，周围倒了一地的前同事的尸体在不断提醒它，不要试图做出无谓的反抗，乖乖顺意才是保命上策。

说起来，有种奇怪的感觉，舵手对于别人问起自己的名字特别在意，这句话竟然让它在极短的时间内忘记了恐惧，甚至敌意，仿佛对方才是自己真正的上司一样。

“欧兹巴尔德。”出于自卑，舵手稍稍低头，没有说出自己卑微的氏族之名。“如果，如果觉得太长，可以简称欧兹。”

“欧兹是吗，我知道了。”伊萨克微微点头，抬手指着钢化玻璃上的大洞，“回答我，逃走了几只？”

“五……”下意识回答了准确数目，似乎是觉察到对方并不满意于这个答案，出于惶恐，它补充到，“舰长，大副和三个警卫。我、我们被留下来埋伏……”

欧兹巴尔德的声音越来越小。

“知道在我到达舰桥之前选择逃跑，这份抉择让我刮目相看。”伊萨克稍微抖动手里的鞭子，在欧兹条件反射的畏惧中，卷起它选择放下的自卫武器。在首席高阶神殿骑士的眼中，他感到一种强烈的背离，一面是先进的飞行器，一面是落后的附魔冷兵器，这样的队伍，如果没有运输舰自带武器的掩护和威慑，如此装备的军队，迦迪亚王国的防御者们完全能够对付嘛。

看来瑟莉斯拉和斯黛拉的猜测没有错，对方可能还没有达到大规模采集先进热武器的购买许可——这可是个好机会。

透过钢化玻璃破损处向外观察，粘性强且粗壮的蛛丝延伸到外部并自然下垂，这时，“法尔尼鲁之慧”已经完成了迫降着陆，船体基本没有受到明显损伤，看来那五个家伙已经完成速降并隐入了密林。

“欧兹，我问你，船舰的资料库里有那几个逃走家伙的资料没？我要需要它们的特征。”

“有，但那是大副和舰长以及舰桥管制员才有权限，我只有……驾驶权限。”

伊萨克走到舰桥中央，那里设置了合适蛛魔特征，放置腹部的“长椅子”，坐了下来。

“现在，缺少了其他人，你能再次启动这艘舰艇吗？”

“可以的，这在我的权限之内。”

“把这艘舰艇开回刚才经过的海岸线，安全降落。我以自己的权限，保证你的性命和基本人身安全。自由方面就不一定保证了，你懂的。”

欧兹迟疑了。

它明白自己打不赢面前这位极可能是传说中的人物，但这样完全顺从敌人的意志又是正确的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伊萨克的鞭子延展开来，直接勒住目标的脖子，紧到一个合适的程度，不至于让蛛魔很快失去知觉，却也能着实体会到死亡随时莅临的滋味，“‘我是否应该假意服从，在降落的时候将船上的炮火倾泻而出，或者让这艘船坠毁，砸死敌人，为死去的同僚陪葬’？希望你搞清楚状况，我是在给你一个存活的理由。就算杀了你，只需要花五分钟就能找到比你更优秀的驾驶员，甚至自己摆弄摆弄，这艘暗黑船城售卖的便宜货，也能开回海岸线去。”

耀骑士提到了“暗黑船城”。

这件事是只有军队和王室才会知道的秘密。

当军队的运输装备突然从木质海船更迭到空中舰船，被选出来的舵手还不能立刻消化这种巨大的文明隔阂。面对没有传统舵盘的空中舰船，它无比茫然，然后上峰请来头上长着兽角的恶魔族业务技术骨干，负责给五十名被选来参与学习的舵手进行培训，第一批结业，只选五名。从全然无知到要成为骨干，只有半年时间，如果选不上就只能回边远海区继续当木船上的掌舵人。欧兹深知自己不算多么聪敏的蛛魔，但努力总能跑得前面一点，加之负责教授的恶魔三天两头向学习者们灌输它们所属的“暗黑船城-莱尔刚提亚”有多么伟大和宏伟，这等运输舰在伟大船城面前犹如九牛一毛……但，即便是能驾驭暗黑船城所出售的运输舰，也足以能改变你们今后的命运。

既然耀骑士是知道暗黑船城存在的，那么自己在他的面前也没有什么可以虚张声势的资本。

“我、我知道了，会服从你的指令。”还能怎么样，意识到自己是个除了驾船便无其他所长的家伙，蛛魔只能选择妥协。尽管耀骑士仁慈地给与其他同僚迅速、毫无折磨的死亡，它却万万不想去体会它们在那一瞬间的感受……就算被说是苟且偷生也没有过多的负罪感。“只要……只要还能驾驶这艘船……我、我可以做很多事！”

因为，它由衷地喜欢上了驾驶空中舰艇的感觉。

这与在海洋上颠簸很是不同，更快、更高、更广阔的的视野俘获了没有翅膀的陆地生物的心。说是虚荣心也罢，自私自利也罢，这份工作给了它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作为一个偏僻荒野出身的平民，它认为能有这样一份工作，已经是自己命运之路的极幸。因此，就算这艘船上的其他人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又怎样，为了能继续驾驶，能忍则忍，或者抛诸脑后。其他同僚并不会驾驶，它们的安全和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还能运送许多东西……想到这点，驾驶员的骄傲便油然而生。

甚至愿意抱着这份骄傲溺死。

真理的惩戒之鞭闪烁了一瞬的微光，同时，似乎微弱的电流刺进了蛛魔的身体，令它颤抖。

伊萨克笑到：“记住你刚才的‘誓言’，欧兹巴尔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