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赫玛泰特，那位‘坚壁’的六柱。”瑟莉斯拉算是从魔女会一员的身份给这个声音判定了人选。

“魔女会的同仕，在战场相遇并不意外。”赫玛泰特明显是对瑟莉斯拉说的，“认清自己的力量，这里的胜利并不会属于你。而我，并不希望在这里葬送同会者的性命，希望你能珍惜自己。”

“坚壁的赫玛泰特大人，我有话要说！”瑟莉斯拉勇敢地向前大踏一步，望着高耸巨大的石傀儡之王，仿佛希望透过它传达给操控者，音量拉满，大嚷到，“我给您带来了‘红莲’的口信！”

一时间，全场惊讶。

或许是惊讶于她的勇气，或许是惊讶于她居然有“红莲”的口信。

“她……说了什么。”赫玛泰特的语气明显变得迟疑，多洛汶的眼神盯死了她，似乎对六柱魔女之间的故事和关系非常感兴趣。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堕落愚蠢的王国还有那肮脏腐朽的部落议会，永远不可能给予黑暗精灵以正常的地位，无论你有多么努力，甚至身为荣光的六柱之一！只有颠覆这个连基座都烂掉的国家，黑暗精灵才可能重复当年的国境，你的族人才可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可我已经说了，我对王国有着不可斩断的誓言，谢谢她的关心，我会记着她的恩情，但是……我，是不可能倒戈的。”

“那您甘心继续为王国和部落议会做牛做马吗？”

“这已经不是甘心和不甘心能概括的。对我晓以利害的方式不会动摇我继续阻拦你们，别再浪费口舌。”

“其实，有一个方法或许能拯救一些您的窘境。”

“……”

“那就是，让您‘失去价值’。”

？？？

“如果这个王国最坚硬的盾碎了，你和你的族人，对王国而言，就没那么大的利用价值，让那些背后指使你们、压迫你们的垃圾恐慌到死，不是很好吗？”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同仕。不可违背的誓言、黑暗精灵一族的现状，我……已经无解了，为了族人的生存，我会与你们对抗到底，无论你们从何处进攻，我都会堵在你们的面前，哪怕你们去教国请来首席高阶神殿骑士也是一样。”

“等一下，你听说过‘破誓之镰’①吗？”突然，图图利插入了对话。

赫玛泰特迟疑了一下，隐隐约约似乎有点熟悉，这个名字存在于传说之中。多洛汶的触角蠢蠢欲动，它对这个信息也很感兴趣。

“……听过，但是，这个名字隐没在了先史时代。”

“实际上，破誓之镰并不固定在某一柄武器上，它是一种失落的咒法，只要满足施法条件，任何镰刀武器都可以成为破誓之镰，斩断那些被迫发下的不公平的誓言……你有兴趣吗，大魔女？”

说没有兴趣那真是假的，赫玛泰特犹豫地抬眼看了身旁的多洛汶，这家伙可是……

“不必把我当做那些垃圾的监工，我对这个很有兴趣，同你一样。”

沉默了一小会之后，赫玛泰特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因为这个诱人的话题而继续跟敌人沟通，然而，瞥了一眼被打昏丢到墙角的城里人，她猛然惊醒，这个战场上并不是除了自己只有敌人！穆里埃城里难道没有清醒的，可以偷偷溜到战场边缘，足以成为告密者、战地探子的人吗？！再说，多洛汶这般狡猾的诡术师，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谎，这怎么说得定！

不行……

她心有不甘，咬牙切齿地装作傲慢：“虚张声势就免了，用实力说话才是根本，打赢了我的斯图尔特，再来跟我谈魔法与咒术，否则你们，不够资格。”

冰冷的回复切断了战场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余温。

刚玉的斯图尔特开始蓄力，地面与山峦断面的碎裂岩石隆隆地震动起来，山峦断面进一步瓦解碎裂，碎石仿佛是被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吸过去一样，眼见盘旋在砂石龙卷护盾周围的刚玉化石块越来越多和密集，如同内部燃烧着不明火焰般越来越猩红，瑟莉斯拉呐喊到：“不好！它要放大招了！”

轰！

随着石傀儡之王双拳往大地上重重一砸，它的护盾最外面一圈全都飞散出去，一道圆形的冲击波在河谷平原地带扩散开来，将拉克索王国军瞬间冲得七零八落。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营地，已经几乎找不到半个立着的帐篷，就连不远处穆里埃城的城墙都被轰塌。

地形被改变了些许，半径范围超过三百米的浅坑，看起来将所有王国军驻地的辎重埋进去都刚刚够。卡图玛斯心有余悸，若是没有预警的发出，没有撤退的决定，今夜的部队，将可能损失空前惨重。身为统帅，活大家的命就在一念之间。

瑟莉斯拉与好些人东倒西歪地被冲到靠近河边的浅滩上，若是瑟莉斯拉的结界没有撑住的话，要么有些人粉身碎骨，要么下河淹水喂鱼。从眼前而言，瑟莉斯拉的结界确实刚刚好完成了它的使命。

“瑟莉斯拉！孩子！醒醒！”图图利老爷子急了，他扭头看到瑟莉斯拉被波及到河岸边上，直挺挺地躺着，暂时没有动作，把它吓得冷汗都出来，赶紧踉踉跄跄跑过去查看情况。

“好像有那么三秒我失去意识了……没事，别担心，问题不大。呃！”瑟莉斯拉吃痛地皱眉，闭紧右眼，右手颤抖地举不起来，“就是……右手腕骨骨折了……左腿膝盖好像被石块打到……小问题。”

一听她有受伤，图图利立刻开始使用治愈术缓解她的腕骨伤势，而琉赛亚则急匆匆地从不远处跑来，为她治疗左膝的伤。卡图玛斯帮不上忙，至少将她的上半身扶起来，扶住，惋惜自己为什么没有学习治愈之类的法术。

“我灌点自制药水就行，没必要这样。”得到如此待遇的瑟莉斯拉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很快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像一面旗帜，走得距离白骑士的站位更近了一些，像是先锋身后的中军，再次站在了巨大的敌人面前。至少她要想向比自己位阶更高的魔女证明，不畏惧六柱魔女的，除了坚韧的白骑士，还有自己，甚至更多的人。

这份防御上的素质让赫玛泰特稍微有些想给与一些称赞，可惜，对方并没有有效进攻的方法，令她觉得有些无趣。魔女会的会员之间有阶级和竞争意识非常正常，高阶的对自己以下的阶位会有评判，毕竟她们已经是“顶点”。

“真可惜，你远远不及红莲。”刚玉的斯图尔特开始了第二轮砂石龙卷冲击的蓄力，赫玛泰特有些冷淡地透过它发言，冷淡之余，又有几分委婉，“如果是红莲在场，对我说起破誓之镰的事，说不定，我……”

最后一句，赫玛泰特的声音已经很小，代表了她心中的惋惜和犹豫。

可正是这句话，激怒了目睹瑟莉斯拉受伤的白骑士。

即便瑟莉斯拉比其他的法师要强，受的伤可能连轻伤都算不上，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对此视而不见，当做没有发生。

如果说“红莲”的名号代表了至高的火焰，那么此时此刻，“红莲”之名十分异常地激活了白骑士，或者说是守护者苏赛塔心中的那份对抗意识。这个从未谋面的神秘“六柱”魔女，点燃了他/它莫名的怒火。

也并非全然莫名。

“红莲，这个名号，在你们魔女会，好像至高无上啊。”白骑士收起他的弓，放回背后，用魔力固定，“你唯独对她的名号有所退让，无论从实力还是私人关系，她都处于优势方，我没说错？”

“你根本不了解那位新任的‘红莲’，也没资格评论‘六柱’魔女们，教廷的走狗。”对于这个毁坏了她珍贵石傀儡之王一次的白骑士，赫玛泰特显然没有什么好的口气。

“谁规定的资格？是你们魔女会内部的规矩，还是从实力的角度？这些，我都没兴趣。”

白骑士做了很奇怪的举动，他竟然卸下了自己左臂上的手甲，明明心中怒火渐盛，头脑却十分冷静，“你可以骂我是教廷的走狗，我无所谓。但是，我不能容忍你用有着傲慢意味的名号与头衔，来贬低她。”

“魔女会的成员，以实力说话，用红莲来作为标杆，除了六柱之外，任何的大地魔女都会视为荣幸。”从心底而言，赫玛泰特并未想过要真的贬低瑟莉斯拉，既然是带来红莲口信的人……自从艾切王国的作战计划开始实施之后，出于对这个国家言不由衷的誓约关系，她没有再联络过红莲，也未再收到过她的不定期联络。

“何其愚蠢的观点。”白骑士从腰间摸出匕首，在左臂上划出深长的血痕，垂下手臂，血液顺着拳头低落在地面上，滴滴答答。“既然魔女会的成员如此钟情于用实力说话，那就试着跟我对话，傲慢的‘坚壁’。”

“我知道你是伊萨克的学徒，但它舍得将受到圣塔莉萨祝福的惩戒长鞭借给你用？”说真的，赫玛泰特乐于拜见那武器，虽然自己得多加小心，那可是所有魔女们梦想的憧憬。

“让你绝望的武器，为什么非得向恩师借用。”

低落在地上的血开始发出褐色的闪光，闪光照亮了白骑士因为愠怒而捏紧的左拳。

赫玛泰特突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脊背发凉，连眼皮也开始阐述着何为忐忑不安，第六感在预警——白骑士的发言并非像是在虚张声势，而且他竟然说了“让六柱魔女绝望”这种夸张的大话，在场任何能使用魔力的施法者都感到甚是震惊。

该说不愧是师承那位收悉高阶神殿骑士？

“斯图尔特！攻击！阻断他的召唤！”血祭召唤这种事，只要血液开始随着魔力施展开它作为代价的作用，那么阻断召唤或许就很难了，赫玛泰特和多洛汶这类精通召唤术的术者心头其实都清楚，至少，杀了或者重伤施术者这个方向总是没错的，赫玛泰特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是否刚才有些轻敌。

白骑士的身影忽的消失在石傀儡之王投石的目标中。

瑟莉斯拉敏锐地捕捉到，白骑士已经跃迁到石傀儡之王的身后，大概就在头部的斜上方，只见闪耀着微弱银光的身形，以他去掉手甲的手臂和拳头，向闪耀着萤石之绯光的宝冠，隔空挥下了制裁之拳。

瞬影突袭！

破裂的声音甚至盖过砂石龙卷盘旋的噪音，众人眼中，那不可一世的王冠在顷刻间碎裂为肉眼从远处难以分辨的碎块，崩裂瓦解。

无人敢信，却又因为他是奇迹的唤起者，从而愿意去相信。

那一拳像是砸在自己头上……贴切一点是戴着头盔的那种效果，赫玛泰特愣住了，她从未体验过这种类似于被敲闷棍成功的痛觉。以防御见长的魔女，怎么可能……

多洛汶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了她，才不至于被隔空一拳揍趴到桌子上，打乱仪式器具和水晶球。

天啊，这怎么可能！那一拳，是我们在做梦，还是被不可知的力量强化了？

被击退的王国军将士们目瞪口呆，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处现实还是梦幻。

“哼。”瑟莉斯拉活动一下关节，鼓掌示意，声调愉悦，“大家，别眨眼，处刑剧时间已到。”

笨拙的石傀儡之王开始环视四周，寻找白骑士的身影，明显，浮游且闪现的白骑士并不在意它的任何攻击，无论是挥舞小山一样大的拳头，还是悬浮在身边腾起的砂石龙卷的散弹攻击。

“结束这场傀儡闹剧，格兰玛格。”

白骑士身侧的空间撕开一道微微发光的裂隙，从裂隙中穿梭过来一尊神殿里巨型雕像般大小的……石像？！

“明白。”

石像的身体闪耀着让人不由自主会产生妒忌的一种特殊光泽，大抵类似于浅绿白的金属色，在这个世界的人之中，应是属于极稀有的精钢。

“裁断的精钢之拳。”被唤作“格兰玛格”的“精钢雕像”抬起拳头，话音刚落，拳头直接脱落并崩了出去，朝着石傀儡之王的胸部怼了进去，大概到达刚玉之核的中心，格兰玛格小幅转动手臂，“破碎。”

赫玛泰特顿感胸中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心都要碎掉，她忍不住叫嚷出声，一时间双腿支撑不住身体，完全是多洛汶借着身高优势强行将其扶住，才没有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断开感知！身为傀儡术者怎么能如此投入！”多洛汶急到在她耳畔大吼，倒不是有多惜香怜玉……异族之间这种事少之又少，而是因为它从职业的角度来说认为赫玛泰特过于固执，希望毫无感情的石傀儡能够反应出自己的信念，血祭仪式携裹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在里面，强化了操纵者与操纵物之间的链接，以至于石傀儡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令她全然感知。

像是被吼醒了，赫玛泰特这才猛然断开与石傀儡之王的感知，将视线回到水晶球上，然而，一旁仪式用的刚玉，明明刚才被血祭的力量弥合，而这时，又碎裂成了更多块，这是大事不妙的征兆，她猛然抓起仪式用匕首，再次割伤手心，将更多的血液洒在上面。

多洛汶看得都眯起了眼睛，这个黑暗精灵究竟是多么执着和疯狂，才愿意将胜机堵在血祭加强上，她还希望从这碎块的核心中寻求什么？她的自尊，还是对自创法术的信念？

“别逞强了！这对你没好处！”多洛汶紧紧捏住她的左手，觉得这个女人已经陷入偏执。而赫玛泰特使劲想要将左手从多洛汶那里抽出来。

“我只愿意输给红莲！别人！休想打败我的石傀儡之王！只要我不死，它就不会化为齑粉！”

这歇斯底里的话语透过跌落在地上，瓦解到只剩头部的地方传出来，大多数人都听到并感受到了这份难以理喻的疯狂。

“好像还不死心，作为六柱，是明显的失仪和失态了。”瑟莉斯拉抽空拍拍法袍上的尘土，“她难道不应该认识到今夜的傀儡剧到了该落幕的时刻？”

刚玉的碎片因为血祭效果仍在蠢蠢欲动，白骑士询问身边的“精钢石像”格兰玛格该怎么处理为好，格兰玛格如实说到：“如果她愿意献出全部血液，或许这些碎片还能被强行血祭的威力加强，并再度组合，我的‘大地统括’应该基本能压制住，或许，亦有变数。从此世的价值观而言，这些刚玉非常值钱，但为了以绝后患，毁掉它们是根本的处置手段。”

“那就毁掉它们。”

“……”格兰玛格向那些碎片伸出了拳头，正在这时，白骑士突然伸手拦住了它，扭头看向跌落在附近的石傀儡之王的“头部”，不管对方还能否透过微弱的魔力链接目睹和聆听这里的一切。

“再给你免费奉送一重绝望好了。”白骑士再次举起尚未愈合的手臂，似乎无意立刻让伤口愈合结痂，在尚有淌血的伤口上方，他用魔法在指间点燃了一撮小火苗，转眼间，火苗吸食着血液中的魔力，盘旋上升，在天空画出一扇螺旋旋涡的裂隙。“泰斯塔罗斯。”

爆裂的炸响甚是短暂，一尊造型诡异的“火焰冰淇淋”出现在白骑士身侧，扭动着火舌的尾巴发出咯咯咯的调皮刺耳笑声：“泰斯塔罗斯响应您的召唤，尊……”

尊主的后半段还没落声，就被白骑士发出的威慑之气给怼回去了。

“咳，究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好歹收起平日的油嘴滑舌，端正态度。

“毁掉这些因为血祭加强的刚玉碎片。”

炎之领主啧啧了几声，领命：“好吧……三生有幸的观众们，瞪大眼睛，别错过毁灭的精彩瞬间——逆向焰熔②！”

一声烟火炸响的响指，伴随着泰斯塔罗斯肆意的狂笑，尊主很久没让它烧点什么了，好痛快，真开心！

刹那之间，围绕着那差不多一吨有余的刚玉原石核心，几十米甚至百米的巨大火柱腾空而起，照亮了整个河谷平原的深夜，仿佛火山爆发般扑面而来的高热令很多人措手不及，只能趴在地上，并试图寻找掩体。瑟莉斯拉默默地又给身后的军队要员们撑起魔力屏障，隔绝过高的温度。

撇下水晶球那一头赫玛泰特的反应不提，瑟莉斯拉看着这无比精彩的一幕，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嘴角淌血，心在滴血，血泪盈眶。

一吨多的刚玉……说熔成粉，就熔成粉了？！

我知道守护者您是不缺钱，杀人诛心也正确，但，烧钱罪业大啊……

TBC

备注：①“破誓之镰”，引用自《神界：原罪2》，如其名，斩断誓约之镰刀。

②焰熔法：焰熔法是从熔体中生长单晶体的方法。其原料的粉末在通过高温的氢氧火焰后熔化，熔滴在下落过程中冷却并在种晶上固结逐渐生长形成晶体。所谓逆向焰熔，就是逆置过程，从晶体转化为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