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我会的。”瑟莉斯拉跳下池子,温和地握住对方的手,像是关键的齿轮在此咬合,愈疗的最重要过程终于开始。
血月的镇魂歌渐渐响起,哪怕声音不大,特殊音节和嗓音在石室的一隅缓缓回荡,支持的力量从掌心传递过来,苏赛塔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援护和帮助,它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血月之日无比孤独的高塔囚徒。有那么一瞬,真的好想哭泣,忍耐了多少年,这才终于找到了救赎之所。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早点出现?
瑟莉斯拉所吟唱的镇魂歌,似乎有着奇妙的二重音,她的本音之外,有着另外一重更加低沉的叠音,那一重声音的魔力波动及其特殊,似乎释放着失落之语的本身力量。
苏赛塔很想问她,究竟是在哪里学的失落之语,龙岛是不太可能的,毕竟那是传说之地,无人抵达或者无人返回之处,不过,瑟莉斯拉应该不会回答,它只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与冒险者的探索之心。
“我们……以前见过吗?”两曲落幕,瑟莉斯拉见苏赛塔没有动静,正准备放下它的手,离开石室继续去外面钓鱼,不打扰它难得安宁的休憩。觉察到瑟莉斯拉的松手,苏赛塔稍微在手指上拨动了一下,示意挽留。
“唔?肯定没有啊?”瑟莉斯拉困惑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不认为对方是个会主动与异性搭讪的冒险者。“如果我遇见过你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搭讪装熟,从你这里套出不少冒险家才会积累的素材,用来创作。虽说以前在王都生活的时候,你的大名经常也传遍街坊巷子,可我这个人总有一种奇怪的逆反心理,越是大众追捧的东西越是怀疑名声里面掺杂掺水,避开了和你遇见的每一次机会。”
这话令苏赛塔觉得好恨,它该如何抱怨。
饮恨的感觉让它感到挫败,命运对自己为何如此残酷,它松开了手,失落地跌回软泥里。
觉察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瑟莉斯拉稍微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想要找点补救的地方:“呃,为什么会这么说?”
“没什么。”只是在与此时相同的黑暗中,我接受过类似的救助——在这句话即将出口之前,某种情商警报突然使劲地炸起,阻拦了它。作为冒险家,哪怕是旁观的经验也告诉苏赛塔,不要在这种场合引起异性奇怪且不讲道理的情绪异变,那样的后果简直不可预料。但接下来如果什么都不说,反而会对瑟莉斯拉造成不好的印象。“抱歉,我只是……太沮丧了。”
瑟莉斯拉理解那份沮丧,换做是自己,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剧痛折磨,一想到每年都有数次残酷到足以逼迫普通人自杀解脱的处刑在排列等候,而可以拯救自己的医生却像主动远离病毒一样远离了自己,那这些年不得不承受的苦难,又能找谁倾诉。
不过,这也是天命,瑟莉斯拉没有必要亲口道歉,她不对任何人负有必定救助的义务。何况,一如小说里所写,相遇也是天命,是缘分,可怜的守护者终于等到了,没有再错过。
“好好休息,我到外面去,不打扰你了。”
大概是因为过于沮丧,苏赛塔思绪万千,它竟然整晚失眠。安静了大约一小时之后,石室外传来瑟莉斯拉和斯黛拉的对话,斯黛拉的特殊音效令人很容易分辨。然而,对话的内容令它微微有些惊讶。
“主人,我可以提示你一件事。”
“斯黛拉?你怎么突然出来?”
“苏赛塔……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可以算是‘血月的遗民’。”
“此话怎讲。”
“我只是觉察到了某些特殊的东西,但透露得太多的话,可能会让您的冒险生活充满无趣。”
“唔……血月的遗民。等等,你是说,它的血或许能启动岛上最后一块方尖碑的碑文?”
“嗯,或许吧。您……要不要试试?”
瑟莉斯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斯黛拉微妙的话语中有着那么一点令人不悦的暗示。
“现在趁人之危不太好,我并不着急要立刻解开谜题,以后会跟它商议的。”这个回答让还清醒着的聆听者稍微放松了些,毕竟,这是检验人格的选择题。“对了,斯黛拉,你是上位世界来的机械天使,为什么会对我们世界的血月有所了解?我是说,你为什么说苏赛塔是血月遗民?”
“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咨询,毕竟,我从上位世界来,对下位世界多少有些了解,这样才能更好地为不确切的主人服务。您对血月和地下城以及迷宫的关系稍微有所了解对吧?”
“唔唔。传闻说地下城核心与迷宫辉石是来自血月的碎片,它们被投入大地,成为微缩社会的种子而发芽。而从我学会的血月镇魂歌来看,似乎有一套规则要让血月的遗民们在大地上互相残杀,通过竞争来选出一个觉醒者,飞升……登上血月?”
苏赛塔更是没法休眠了,它一直没能听懂瑟莉斯拉唱的什么,歌曲太过镇魂以至于特别催眠,似乎目的就是为了让聆听者失去意识来躲避血月浸染期间所引发的疼痛和咒伤发作,原来歌词里竟然含有这重意思?若是与人类相同,那么它此刻一定竖起了耳朵,不漏掉每一丝有用的信息。若是还不能完全逃离软泥池的愈疗,它很希望能加入她们的谈话,堂堂正正地去接受那些信息。不过,斯黛拉是说给她的主人听的,那么,自己便没有那份资格去正面咨询。
罢了,偷听有恩之人的谈话虽然不道德,但也许有用。
一直以来,苏赛塔在通过占星仪式,为碧岚高塔积累力量,总有一天,它想登上血月,看看让血月变红的赤潮,其根源是什么。
“血月上有着某种遗迹,遗迹中本应有看守者,但现今的看守者已经沉睡,是否衰亡还不得而知。它之前的看守者在血月上定义了力量,并借着流星雨的机会,将血月的碎片混在其中投向大地,本质目的是想通过碎片在此方土地上的开花结果,为占据这颗离它比较近的,有生命的星球。但最初的看守者似乎因为别的机缘巧合得到了向更高维度世界晋升的机会,匆匆创造了继任者,将烂摊子丢给它就跑了。继任的看守者还没弄懂创造主的意志就匆匆接手,勉强将血月的核心力量封印在遗迹的深处,并将某些讯息投向了大地,似乎是因为它也不想接手难以操控的力量,逃避了责任,选择了沉睡。而这些洒向大地的讯息,可能在最初,被地面上力量最强大的龙族所捡拾到并破译了。”
“那么,血月的力量为什么会导致血月的遗民,地下城和迷宫里的一切生命都发狂?”
“有几个方面:一方面是激励,作为入侵势力一方的激励,希望它们占领大地;另一方面,是因为距离太远,无人做出确切的战力部署和指挥,所有的血月遗民都借着狂乱之力涌出,毫无章法;最后一方面是我猜测的,或许是某种无法归乡的牵绊。”
“那和苏赛塔本人有什么关系?它是出生在这片大地之上的子民,无论先代还是我身后这位。”
“……”斯黛拉的突然沉默很古怪,“先代的苏赛塔在攻略熔岩烙印之后,吸收了地下城核心的力量,而且是,大核心。因此,它可以说,被血月之种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存在的形式。现任的苏赛塔,继承了来自先代的遗产。”按照历史书籍上的记载,先代是献给过拉克索王室一枚不太大的核心让王室享有控制权,从而换得了碧岚一族不受打扰,自己可以不受王室征召的特别优待敕令。不过,先代守护者显然是没料到王室对那枚核心的利用也太竭泽而渔了。若不是及时阻拦,恐怕核心会彻底崩坏,熔岩烙印今后连特定的矿藏都无法刷新衍生。
“原来先代的苏赛塔比之前更强,是因为这个原因?难怪王室下了诏令让其他势力敬让它们三分。王室不知道苏赛塔吸收大核心的事?”
“王室当然不知道,按照更早之前被攻略的迷宫,古神之息的记载而言,核心或者辉石这种东西,就是一枚的事。其实,古神之息被攻略时,攻略者同样是吸收了大核心,献出了小核心的使用权。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和代价攻下的东西,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设施核心的力量本身,其意义远胜于从设施里寻找到的实际财富。换做是您,您也会理解那份意义所在,从而做出正确的利己选择。”
瑟莉斯拉发自内心地赞同机械星仆的说法,力量掌控在自己手中,比掌控在人心隔肚皮的别人手中,要稳妥的多。
斯黛拉的话让苏赛塔感到尤为的忌惮,她知道得似乎过多了,但愿她不会向主人之外的人透露这些信息。同时这些信息非常关键,血月上的遗迹和遗产,是否掌控了它们,就能让血月造成的痛楚——这份既是激励的祝福也是折磨的诅咒,从身上消去。还有,飞升的途径,是杀掉所有同为血月遗民的竞争者才能抵达力量之源的彼端吗?
它想起了在教国的某位故友,心中涌出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在找到愈疗手段的现今,苏赛塔不会轻言为了解除诅咒而去展开利己的杀戮。但是,瑟莉斯拉会愿意合作多久,有谁的意志能掌控她予以拒绝,她的生命尽头是何处……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头一次,它产生了要守护碧岚一族之外的某人的想法,同时,又谨慎于这份兀自的想法会不会触及这位强势的女性的自尊和骄傲。总有一点没错,那就是出发前说过的话,结交对方是必定有好处的,祈祷这份好处永远不会变坏。
隐隐约约,它记起教国的那位故友说过的一段话,粗听一遍,似乎是某种警告。
“……魔女会诱使统治者堕落。
魔女会诱使圣职者堕落。
魔女会诱使勇者堕落。”
可是,那位故友却笑着说,若那位魔女是塔莉萨的话,我不会拒绝那份“堕落”的邀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