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斐茵城主杰弗逊,与南边弗瑞伽塔城城主奥塔托尔是较劲多年的宿敌,不是那种关系很好良性竞争的对手,而是彼此都非常看不过眼,势同水火的那种。两家在王都的靠山各不相同,杰弗逊依靠的是有着军功的古老家族-炎誓家,而奥塔托尔则依靠的是在内政上经营多年,代代家主担任重要文职大臣的利弗塔尔公爵家。
杰弗逊一直有着至交的山岳精灵-乌尔弗雷德·月溪辅佐和指导,有序地规划并开发德斐茵城,无论是内政还是治安都治理得井井有条,税率比隔壁略低,除了泊位费算高,商人们还真没法抱怨太多。但德斐茵城的设施一天天变好,他们都看在眼里,更多的南方来的商人都愿意花多一点水粮和时间,跑到德斐茵来交易,价钱卖得比较理想,口碑愈发不错。
奥塔托尔最开始没把里阿尔托家的少爷当回事,以为不过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罢了。但德斐茵城的发展每年都有新变化,城市在逐渐扩大,带动了周围小城镇的发展,花了十年,德斐茵城及其附属城镇的人口和规模就超过了他的弗瑞伽塔,同样是在王室御前,德斐茵城的进步得到了表彰,而弗瑞伽塔城的止步不前遭到了批评。
大概是在王都作为后台的公爵家觉得太不像话,对奥塔托尔进行了训诫,城主这才回来依葫芦画瓢,模仿德斐茵城进行改善工作。这个时候就亏得以前积累下来的钱还算多,不过,等他大刀阔斧地翻新一遍之后,钱也去了快五分之三,对于金钱有着执着之心的奥塔托尔城主,就不免需要一些来钱快,并非正途的挣钱方式。
如果说风俗业在国内还基本算是被允许的营生,那么奴隶制度则是被明文禁止的。在这块常年战争的大陆,被战乱祸害的平民四处流浪不足为奇,为了不出现故意积蓄人口和非人道剥削的情况,大陆西部诸国签署了公约来反对并禁止奴隶制度,因此不会有公开的奴隶市场,却防不了一些偏远城市的地下市场出现了小规模的奴隶贸易,若当地的领主为了税收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事情不闹大,不被上峰知道,或者说你有本事搞定上峰,这份违法营生还是能够持续下去。
“你是怎么知道你的宿敌在搞奴隶贸易的?”
“因为三年前,他亲自邀约我去过。”杰弗逊不安地翻动手指,努力回忆当时的情节,“奥塔托尔那家伙,亲自来信让我去看看他那里‘我没有的新贸易’,出于好奇和参考,就去了。我万万没想到会是禁绝多年的奴隶贸易!您要知道,不是每个贵族都对奴隶制度有向往,对掌控奴隶有着变态的爱好,那晚上我在那个地下大厅里目睹一切,浑身难受到不行,当即就想告退,但奥拓塔尔堵住我和乌尔弗雷德,威胁说如果你就这么走了,出去告我的黑状,那我只好停止这份营生,并尽快处理掉这新进的‘一批货’……”
杰弗逊的难过让他在言语上开始表达迟钝,身旁的辅佐者接过话茬,沉痛地叙述:“本来我们没想吃这一套的威胁,我打算依靠自己的魔法将我和他传送回德斐茵,但是对方立刻杀了一个奴隶,我们被震慑住了……说来,很丢脸。我和我的友人都是心肠很软的那种,不得已,杰弗逊买下了那一批,二十个多个奴隶,自然被敲诈了一笔高价。重要的是,奥塔托尔想得到吾友‘参与奴隶’买卖这个口实。”
“那之后你们告发了那家伙吗?”
“没有用,购入的奴隶无法形成牢实的证据。我们曾经在去王都参拜阿塔洛斯大人时谈及过此事,他详细听我们陈述完,摇头说这很难办——首先,奴隶无法确切得知是谁劫掠与贩卖他们,指控上会有瑕疵,其次,我们是在地下通道被引入奴隶贸易现场,甚至还穿越了两道短距离临时的传送门,无法确切得知交易地点,再次,因为同情而购入奴隶,这件事同样不可声张,就算是慈善的一种形式,都会给德斐茵城的城主带来不好的影响。”
“我和乌尔为这事憋了整整三年的气,去年秋季到王都拜会诸位政要时还在某场宴会上遇到奥塔托尔,那家伙挂着极其恶心的笑容过来问我,还有没有兴趣再买点他那边的货物!如果不是乌尔摁着我的肩膀,我扭头就要把宴会上的蛋黄酱糊他一脸!”不得不说,这个还算有点个性和可爱的胖子握拳作势要揍人的姿态还有那么点气势可言。
“话说,贩卖奴隶这种事,如果是邻国与本国的人口明显发生失踪,官方一定会引起重视才对。”
精灵秘书官的表情更加严肃与沉闷,数秒之后才缓缓开口,像是忍耐住了一番胃痛作祟:“因为是……异族啊。”
“异族?”瑟莉斯拉迅速在脑海中搜罗在北方大陆上算得上明显异族的种族,至少精灵啊矮人什么的,即便数量远少于人类,但已经不是会令人惊讶的种族了,“说说看。”
“比起举例,我们带您去城里的第七孤儿院看看比较实在,”秘书官起身,竖起自己的魔杖,在魔杖的一颗宝石上点选了快捷无咏唱的魔法准备发动,“三年前被我的杰弗逊带回来的异族‘奴隶’二十四人,就生活在那里。”
“那就走吧。”瑟莉斯拉应允了邀请。
与前六个孤儿院不同,第七孤儿院没有名字,它收留的生命甚至并非单单是孤儿。
这里有着明显的一家三口、四口,单亲家庭、失去父母的孩童或者青年。
“秘书官大人!城主大人!欢迎两位的来访!大家快出来呀,大人们来看望你们了!”管理这座孤儿院的修女老嬷嬷向院内喊了一嗓子,很快,居住在孤儿院里的男男女女们都鱼贯地出现了。
瑟莉斯拉没有在他们眼中看到畏惧,那种尊敬的态度很自然,甚至有些半大的孩子向精灵法师拿来自己刚刚学会烧制的陶器以求评价或者鼓励,示意自己已经开始学习营生的手艺。秘书官忙着表扬孩子们,对他们的父母同样予以鼓励,城主则是给每家都带了一点城主府烘培的点心和制作的果酱,询问他们最近有什么难处。
今日恰巧是周末,这些原本在附近工坊做工的青年或者孩童的父母在周日是可以休假的,加之傍晚,才吃完晚饭,没想到会有贵客来访。城主低声询问这些簇拥而来的异族们,谁还比较清楚地记得奴隶贸易的头绪的,选两三个人到孤儿院院长办公室来,有事要问询。
这些人纷纷沮丧地低下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有一家三口向前踏出了步子。
三人头上有牛一样的角,身后有牛一样的尾巴,脱了鞋之后还能明显看出脚趾有从牛演化的遗留痕迹,他们自称种族是“弥诺陶诺斯(牛人族)”,是非常趋近于人类的亚人种族。
“我们的家园是厄立特大陆的碧蓝草原,如字面,碧蓝色植物生长的草原,我们一族在那里定居,以农耕的饲养家禽为生。”
“没有听过的大陆。”
“正如我们也没有听说过这片大陆和这个国家。女士您一定很奇怪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三年前,我们的农田里出现了不稳定的奇怪紫色漩涡,那些漩涡最开始还算稳定,原地打转的小龙卷,后来发疯似的便席卷了我们的屋子,将村人们带到了一座从来没有见过的岛屿上,然而我们再也没有回去的通道。”
三人中的父亲讲到这里,母亲接过话茬。
“我们非常惊慌,在岛屿上焦急地乱转,遇到同村的五户人家被卷到岛上,随后,又遇到和我们不同种族的被卷到岛上的人。我们在惊魂未定中度过了第一个夜晚,第二日,有两艘帆船在海滩上的简陋码头上登陆,下来了好些人,带着武器和绳子,一看便是来者不善,他们在岛上到处搜捕我们……我们无法听懂他们的语言,只知道里面有着魔法师,用麻痹的魔法让我们动弹不得,被那些壮汉一一捆起来,按种族塞进不同的船舱。那是一段地狱般的旅程,颠簸的海浪令我们像货物一样在船舱里歪来倒去,每人只能分到勉强维生的淡水和完全不像样子的食物,排泄物根本没人打扫,被捆住手脚,解手都只能大家互相帮助……有些种族长得好看一点的,无论男女还是孩童,都被从船舱里拖到上层甲板,被船员折磨以供享乐,惨叫声甚至能穿透木板到达下层舱室。等我们勉强活着靠岸时,没有人不被折磨过,轻一点的,至少都被殴打或者鞭笞,以削弱我们反抗的意志。生病的人被强行治好,为的只是不减损作为货物的价值。”
“那时,我还没有学会这里的语言,我们用家乡的语言大声咒骂,发泄愤恨和惊恐,得来的只是更多的棍棒和鞭打!同一个种族的人们被拆散,根据他们的需要编成不同的组,分开贩卖,自那以后,我们一家再也没见过同村的邻居。同一艘船上那些见过的面孔,只有一对兄妹有幸被城主大人一起买了下来。”
“那天,我以为和父亲母亲一起可能就要没命了……幸好我们是被杰弗逊大人买下,他给了我们住处和工作,但其他人,可能就不一定有我们这样幸运。”
“秘书官,你调查过那个岛吗?”瑟莉斯拉扭头问乌尔弗雷德·月溪。
“基本的功课我还是会做的。来看地图,”说着,大魔导师从道具栏里调出大陆地图,在王国西南海岸线正西方向有一块群岛地域,“这里是王国历来的流放之地,监狱群岛-‘残留之息’。”
“据我所知,监狱群岛在五年前被废弃了作为监狱的功能,因为王室不想费钱还供养着重刑犯,决意将剩下的几个重刑犯在岛上就地处刑后,监狱的看守便撤出了。也有说法,似乎是成为了某些海盗埋藏宝藏的地方,死在岛上的幽魂会在夜晚出来游荡。”杰弗逊解释说。
“大体经过我了解了,城主和秘书官大人,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回到城堡,杰弗逊的办公室。
“你这是在怂恿我去得罪临近的城主,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瑟莉斯拉还没见到半分可言的利益,城主就已经让她领略了道德上的压力。
“您需要钱,因此大可去敲诈奥塔托尔那家伙一笔,如果做得高明,能掌握到确切的相关证据,我可以以协助者的身份为您将这些证据提交到王宫,到时候王室一定会赏下一大笔热心市民见义勇为的奖金,您拿大头,我图个名,然后就是想看到奥塔托尔那个混蛋过上牢底坐穿的下半辈子生活,不爽他很久了,以及,不谈什么贵族的本分人间的正义对流浪者的同情,就凭他居然敢威胁我和乌尔,此仇此生必报。”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雇一些高明的帮手?秘书官大人这样的等级,协作起来想必不会露出马脚。”
“奥塔托尔雇了A级冒险者作为帮凶,另外,乌尔不能陷入这些事里去,否则他一定会被从我身边调离。我曾经雇佣过一支A级冒险者行队伍去为我打听情报,但是……被发现了,如果不是跑得快,当场就会被办掉。”
“哼,A级冒险者都搞不定的事,告诉我,我也没法给你摆平啊。城主大人这么认为,是有什么凭据吗?”
“都敢宣言跟炎誓家的军队对抗,拉斯特小姐的实力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触及的,至少,在听您夸下海口之后,我忍不住想建议去试试。当然,决定权在您,这种事本来就不可能会是轻易答应的。”
本来觉得被拜托这种事情挺麻烦,拒绝的余地算是有,可忽然脑内灵光一闪,仿佛有很多金币哐当哐当如倾盆大雨落在地上的声音笼罩了瑟莉斯拉的心灵,只见刚刚还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烦好麻烦的红发女人,忽然就咧嘴笑了,轻启朱唇,在面前两人的意识深处彰显了血盆大口。
“把你们知道的所有情报都给我。”
仿佛面前有着巨龙的幽深之口,两人惊悚地相视一眼,杰弗逊立刻站起来跑到办公室角落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不起眼的笔记本,恭恭敬敬交给了瑟莉斯拉:“这里有着上一次雇佣冒险者所得来的情报,不算多,希望有用。”
“我回去翻翻看,过两天给你回话。”接过笔记,告辞了两人,在德斐茵城最晚打烊的酒馆吃了一顿夜宵之后,瑟莉斯拉才传送回多弗尔的家。
翌日,早餐时——
“这真的,不行啊。”亚历克斯已经算是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是斩钉截铁的愤怒声明,他双手擎着刀叉握拳立于桌面上,用坚决反对的表情来表达立场。
瑟莉斯拉没忍住笑,好歹笑得不是那么大声,放下手里的餐具,绕到亚历克斯身旁,揪住他的肩膀顺势一把拎起,离开座位拽着走出餐厅,来到后门外的柴房,单独劝说:“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套不着流氓’,没有比琉赛亚更好的入场券和饵了。相信你这样胸怀行侠仗义之理念的骑士大人,起码会懂行侠仗义必须得摸到门槛这个道理。”
“你是要我让琉赛亚再度陷入危险之中吗?而且是奴隶市场那种地方!”
“冷静点龙骑将大人,你要知道,假若我没出现在那个躲雨的山洞,你不小心挂点,琉赛亚被那些佣兵的猎犬嗅出来,他的下场会比进入奴隶市场更好吗?”
“拉斯特小姐,我明白……我和他都应该感谢你的救助,但是我……没法容忍他可能面对在奴隶市场所遇到的种种威胁……”
“你怕什么,我既然这么计划,就必定会庇护自己的隶从者,又不是真的要出卖他。哦,你是在担心我假戏真做,用他去换一大笔的金钱吗?”
“我怎么能确定你不会,隶从契约本来就是可以转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