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的选择往往就是耿直的一根筋,在没有找到值得托付的人手之前,亚历克斯绝不会抛下他的朋友,扭头回去王都承受叛徒的罪责。
唉,是个仗义的好男人,如果不救救他,瑟莉斯拉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忍心。这乱世里,好人不算多了。
用手术刀和手术剪从腿部剔出三枚箭头,瑟莉斯拉指示打下手的琉赛亚用治愈术催生细胞的加速分裂与快速愈合。只是普通神殿祭司的治愈术水准不算高,勉强愈合的伤口会非常脆弱,即便肉眼看着愈合了,内里的肌肉和神经血管还是会痛,神殿祭司们会稍微用一点药膏镇住疼痛,嘱咐伤者回家小心养伤几天,直到完全无碍,当然这都是对缴纳低水平诊疗费的平民,对有钱人和贵族以及军人所使用的治愈术,效果便大不一样。
倒也不是对琉赛亚的治愈术抱有特别的怀疑,出于保证亚历克斯能够被尽快治愈的角度,在灌了一瓶高级治疗药水确保内伤不会继续损耗心脉和大部分肌体后,瑟莉斯拉没有心疼自己的维护药膏,仔细在每一个伤口涂匀,包括背后,在琉赛亚的协助下,用绷带将涂抹药膏的伤口处扎实地捆好。
“差不多,如果顺利,再晚一些,或者明天早晨,他就会醒来,你可以把心放回胸膛里揣好了。”女主人收好急救器具,命令淡水元素拿到外面去统统酒精消毒然后一百度沸水煮上二十分,又指示海洋元素将垃圾桶里装的碎布条和其他医疗垃圾拎到后院去一把火点了。“至于所中的诅咒我需要向你了解,血液样本我回分析后再判定用什么解毒。”
“真的,非常感谢您,拉斯特小姐。”
“没什么特别值得感谢的,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好人。”瑟莉斯拉狡黠地翘了翘涂过口红嘴角,“别忘记,亲爱的小朋友,你签的可是终身服务契约哟。”
琉赛亚哑然了一小会,又抬头平视对方,正色到:“感谢即是感谢,并不因为我付出了什么代价而改变。能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决定救助我们,这份勇气与果断已经是我们莫大的幸运,为此,我愿意为您效力。”
哎哟,这小子说好话挺中听的。
琉赛亚质朴而恳切的言语可谓正中瑟莉斯拉好感的靶心,要不是这可怜的小家伙满身脏污又湿漉漉,她都想双手伸过去愉悦地揉揉他的脸,就像疼爱附近邻居家未来可期的小橘猫。
手伸到半途最终拐了弯,指着沙发上叠好的一套换洗衣服和浴袍,对琉赛亚说:“既然现在不用那么担心亚历克斯了,你先去清洗一下自己,热水让雨歌给你调好,换下来的衣服丢到浴室外面的衣物栏里,鸣海会给你拿去烧掉以免后患。”
“是,我这就去。”过去在神殿中,琉赛亚习惯了位阶比自己高的前辈的命令与支使,在这里就适应得很快。
在两人协力给伤患穿上病号服并盖好暖和的被子后,前神殿祭司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拿好女主人给自己准备的衣物,去了浴室。
与最初想象的浴盆不同,浴室是与厕所隔开单间,里面有着大约三米长两米宽深约零点八米的浅色鹅卵石铺就的长方形浴池,橘色的暖光照耀下,的确让人的精神非常放松。淡水元素放好了热水,琉赛亚试了试水温非常合适,便小心地踏进了浴池,这时水元素并没有想走的意思,尽管它已经按照往常侍奉主人的习惯在浴池边上放好了沐浴露洗发水养护素这些瓶瓶罐罐。
“那个……我自己洗就好了。”
“哎,不需要我提供搓澡服务吗?”水元素困扰地做了一个挠头的动作,甚是可爱,“主人让我这么做的。”
“可我与您一样,只是侍奉拉斯特小姐的……”
“我觉得无妨吧,不做点什么的话,我们平时也就是在屋子周围闲逛,浇花、种菜、打扫卫生、主人的活体鱼缸,逗邻居家的狗玩,农忙的时候去村里的田地帮忙,去附近的水源补充新的循环液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一点事。你的头发很好看,我会给你做保养的,主人喜欢精致好看的事物。”
“那,有劳了……”过于推辞似乎反而为难了勤劳的元素仆从,琉赛亚只能表示接受对方的好意。
水元素的搓澡跟王都大澡堂里的搓澡工手法大不相同,据说那些卖力的搓澡工恨不得把你全身上下都刮出一层泥来,跟亚历克斯去混过一次,在刚抱着衣物栏去更衣室看了一圈,他就被各路冲动的男性荷尔蒙爆棚的室内气氛给吓出来了,从此以后乖乖回住处洗浴。
琉赛亚很快理解为什么女主人要使役水元素提供搓澡服务,这些精致的元素仆从真的会很温和地将液体像史莱姆一样在你身上来回蠕动,润湿皮肤后将沐浴露在身上搓出一层薄薄的白色泡沫,头发在清洗过两次次后,用上护发素,用一团温水半固定维持滋养的效果,接着,水元素放掉浑浊的池水,又换上新的。
在换掉第三次水后,雨歌终于评定为清洗干净,说你可以换上内里的一套衣服,或者裹着浴袍出去了,屋子一楼的温度应该渐渐起来,你在短时间内不会感觉到寒冷。
“在这里,入浴的流程都是这般标准的么?”琉赛亚询问到,这事关女主人对新仆从的要求。
“并非,但我觉得第一次的话应该将你清洗干净。往后可以简单一些,保持个人卫生即可。”
待到琉赛亚穿好浴袍出门时,赫然发现刚才那双松松垮垮的大拖鞋已经换成了合脚的中号。
一位相当细心的女性——在敬意涌上心头之时,琉赛亚也为方才在山洞里将其当作“鲁莽的女猎户”而感到歉意。
“洗好了?来吃饭。”屋子的走廊笔直通完宅子的后门,分割了一楼两侧,进正门方向,过了玄关门廊后,右手边分别是客厅以及通往二楼的楼梯,左手边是小餐厅连通厨房,厨房的隔壁是厕所以及浴室。瑟莉斯拉听到动静从厨房门口探了个头,唤他赶紧来吃晚饭。
走廊墙壁上的挂钟播报了晚上七点的时间。
“照理说,宅子里来了任何新人都是我的邀请,我应该给做一顿好吃的接风才是。今天太急,等那家伙醒了,一起给做,我明天去村子里看看有什么大补的料理素材没。”尽管这么说着,在安排新住客去洗浴的时间里,她做好蘑菇洋葱炖牛肉汤,以及鲜虾鱼排混蔬菜沙拉的三明治,另外配了一点村民们送的最好的爽口酱腌菜,将今早去埃尔文家打的鲜牛奶热了热。
琉赛亚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拿起勺子,看起来对此感动到有点想哭,眼泪挂在眼眶上怎么都不肯掉下来。
别哭了小子!
瑟莉斯拉在心中咆哮,她简直想拍桌抗议——你知不知道你哭起来比那些千金小姐还要惹人心软啊!指不定大英雄是见不得你难受见不得你哭才冒着各种危险以及前程断送的代价拼死带着你逃到这边陲海角的来的!
为此,女主人决定说点什么打断对方关于这些逃亡时日的忆苦思甜:“咳,我能理解,逃亡的日子里没能吃过几顿像样的饭菜,尤其是最近对吧。对了,你们从王都逃走,到今天算过了多久?”
用浴袍的袖子擦干眼泪,琉赛亚这才抬起头来:“从离开王都已经过去了四十七日,我们辗转各地,避开各路眼线,亚历克斯原本准备将我托付到雨燕城他过去的部下那里,结果途中生了变故,他才决定带我到最远最荒僻的地方来,没想到终归还是有赏金猎人和佣兵锲而不舍地追踪我们。事情本不该这样的,是我连累了他。”
“别愣着了,该吃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考虑接下来的生活。”女主人的厨艺不上不下,属于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种,好歹不是厨房杀手,看对方吃相正常,反应无异样,悄悄松了口气,“四十七天?这么久了,凭王国的力量逮不到你们两个?这是什么大笑话。”
“亚历克斯熟知军队的运作,也了解道上的行动方式,他的反侦查意识很强。当然……他为我,杀了一些人。”
“别傻了。”瑟莉斯拉差点就将“放屁”一词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最终咽了回去,“亚历克斯逃得过军队的搜捕我相信,毕竟军队里有很多他的崇拜者,就算遇到一个关卡,放水的也大有人在,我有没有说错?”
“嗯,您是对的,我们的确靠着他的声望,逃过了半数以上的军队把持的关卡,甚至进城歇息了几次,购买了逃亡所需的物资,在那里,他甚至分开变卖了自己的铠甲和大剑,换了轻装和简装,水和食物。”
“搜捕亚历克斯和你的消息尽管没传到我这穷乡僻壤来,但我可以想象,以拉克索王宫的行事风格,”确切的说是摄政王的行事风格,“不把你们逮回去交差,搜捕悬赏就不会结束。道上的赏金猎人群体可没军队那么讲道义和崇拜的人多,亚历克斯和你可是两条大鱼,想讨好摄政王的人很多。另外,想必炎誓家族同样在寻找亚历克斯,希望在被王宫方面逮到你们之前,至少先掌握亚历克斯的行踪,然后不论手段地将他活着带回去。不然的话会夜长梦多,就像现在这样,潜伏在王国境内的敌对势力会趁此对亚历克斯下手,到时候你就是王国的大罪人了,这口锅可重着呢,你背不起。”
“在途中我们已经接触到一次炎誓家族的斥候了,那时我和斥候都力劝亚历克斯随斥候一起回去。斥候带来了一大笔钱,说只要我能劝亚历克斯回去,他立刻会为我在雨燕城买一座小房子落脚安家,疏通关系,让我在城中星愿女神的神庙中度过余生,斥候还说,炎誓家族不会薄待于我,他们会为我在雨燕城的生活打点好一切,直到王都再也没有人觉得我值得提起,一切总会风平浪静的。”
女主人总觉得对方没有说到关键的事项,这么大的事总得有起因:“哈?亚历克斯为你闯了这么大的祸,炎誓家族怎么可能饶过你?就算他家童养的……也不会这么惯着吧?怎么看你也不像炎誓家族的成员……毕竟他们一族有个持续了几百年的著名诅咒,自那以后发色都是蓝色的。唔,你应该没染过头发。”
“这个……嗯,我原本的发色就是这样的。”
“你在逃避我的问询,琉赛亚。若是不如实告知你与亚历克斯真正的关系,我很难审时度势保证你俩的安全……毕竟,我是个商人,你懂我的意思?”
年轻的祭司被女主人的话中话吓了一大跳,立刻反应过来,签了契约的自己,随时可以被主人转手卖走。放下勺子,他的双手下意识聚拢到胸口,似乎整个胸腔中的气息都充满了要不要如实陈述的纠结。
这时,瑟莉斯拉捕捉到一个细节。
她对新仆从说过去的一切衣物和不必要以及容易被辨认身份的随身物品都要烧掉,然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将脖子上棕色绳子挂着的一小块石头坠饰给丢弃掉,而且也没有在路途中卖掉换钱,那么这意味着那玩意,很重要。
她站起来,两步径直走到琉赛亚跟前,前祭司被吓了一跳,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来,紧接着,高大的女主人一伸胳膊,用体型优势逼迫对方的后背贴到了本来就靠墙放置的餐桌背后的墙壁上,另一只手迅速伸到浴袍的衣领间,将来不及护住的那枚石头坠饰给拎了出来,捏在指尖反复摩挲,甚至凑近鼻孔嗅了嗅。
琉赛亚紧张得口水都不敢咽下喉咙,像是一只被恐吓过的猫头鹰类生物,缩紧了全身的羽毛。此刻自己面对的不是过去那些凶恶的敌人,女主人红色的瞳孔令他想起传说中世界上最高贵也最危险的生物——红龙。
而涂过红色唇膏的嘴唇微张,露出保养得当的一口玉齿,似乎是即将开餐咬断猎物喉管的血盆大口。
“这是什么……嗯,我看看——‘龙血石’,小子,没说错吧。”
被直接戳中答案,恐惧在琉赛亚蓝色的瞳孔里晕染了墨色的痕迹,他的手在发抖,不用回答肯定和否定,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瑟莉斯拉满意地品味着这份真相识破的恐惧:“既然如此,炎誓家族以及亚历克斯如此维护你的理由就很简单了……七年前,是你救了他,而不是什么子虚乌有的世外高人。”
大概过了十秒,女主人才得到一声从胸腔里挤出来,气如游丝的回答:“……是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