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怀肃有时做梦,会梦见树,会梦见鸟。只是这次不知为什么梦见了河。
好大一条河烟波浩渺,滔天而去,直到水天一色处同一样的昏黄。
天上的太阳惨白白的,水上连条船都没有。
他转了一圈,没找到离开的路,也没有遇见来接引的人,于是干脆抱腿蹲坐在岸边盯着河看。
有只长得像斑鸠似的怪鸟落在他旁边,啄了啄他的衣摆。见他一动不动,那好像不甚灵光的脑袋左右甩了甩,便又想去啄他的眼珠。
却还没等鸟喙挨上他的脸,便给他一把抓住了脖子。
怪鸟受了惊,好一阵乱叫扑腾。
瞿怀肃这才回过神来。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潮汐也退了,水浪平稳。瞿怀肃也不管手里抓着的怪鸟一路乱叫,涉水而行。
河水看着很宽,踩进去倒不觉得深。一点月光透过云层,照出了水上黑色的岛礁。
岛礁上生满青苔,青苔缠上一条条沉重发红的铁链,给铁链子绑着的人像是给吵醒了,骂了句,“什么鬼动静!”
瞿怀肃一愣,下意识猛地把手上的怪鸟甩昏在旁边的礁石上。趁着那骂人般的叫声停止下来,乖巧地抬头眨了眨眼。
礁石处的人沉默了,随后铁链哗哗的响了一阵。
月光移到礁石上,那张跟瞿怀肃几乎一样的脸转过来,眼睑一阖便将瞿怀肃上下看过,“是你啊——”
瞿怀肃应了声,把怪鸟随手一丢,上前想要帮人把锁链解开。
那手却向上一摆,不耐烦地晃了过去。
阮玄沧反手抓住了手腕边的铁链,链子不堪用力,“咯吱咯吱”颤动着响,硬生生地被从埋进去的石头上扯了下来。
瞿怀肃看他面色不变,又握住了自己左手上的锁扣,“咔”一声便将铁锁生生捏开了。
从石头上迈步下来,阮玄沧不知道从那里找出了件外套随意披在了身上,打量着瞿怀肃,“长高了?”
“嗯”。瞿怀肃有些拘谨地按着他的指示坐下,小声问,“您为什么在这里啊?”
“等人呢”,阮玄沧好像不太乐意说,“小孩子别管”。
瞿怀肃下意识答应。
小颊赤肩的夜游神这时候才现出身型,提了一篮子酒来。
他抬眼看见石头上没锁着人,立时气得直跺脚,也不知道是不是认错了人,指着瞿怀肃骂,“你怎么又自己放下来了!”
瞿怀肃看了阮玄沧一眼,没敢说话。
阮玄沧不甚在意,随便从篮子里拿了瓶酒,划开自己的手掌,将血滴进了酒里。
他把这壶酒递给夜游神,“怎么就你一个,你那帮兄弟们呢?”
夜游神倒是没想到阮玄沧这次这么好说话,虽还是有些生气,但也顺坡下驴般接过酒去,尖声细气地抱怨,“兄弟们都有公事要做的,哪有那么多清闲”。
他看了瞿怀肃一眼,又叹了口气,“罢了,这回就算了。只是你可要把身边的生魂看好,要真见了奈何桥可就回不去了”。
说罢他便径自往河里走去,身型随着水上升起来的浅浅雾气顷刻间消散。
瞿怀肃从阮玄沧手上接过一壶夜游神送来的酒。
他看着阮玄沧的手,小心地问,“魂魄也有血吗?”
阮玄沧闻言翻了下手掌给他看,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了。
“鬼魂没有肉身,流出去的便不再是血,而是魂灵的一部分。”
瞿怀肃很惭愧,“给殿下添麻烦了”。
阮玄沧摆了下手,“不差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