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秒回，他才注意到还有个同学不在。

于执想了想，问老师下一站目的地是哪，又大概几点到达。

浣西博物馆，约四点钟到。

看眼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四点。

于执：要不然我自己打车过去吧，到时候四点和大部队集合？

那边犹疑考虑了五分钟才答应，老师又说了些安全事项的提醒。

征得同意后，于执并不着急的打车过去，出租车比大巴快很多，导航显示半个小时就能到博物馆。

他朝周围看了看，街道空旷，四周卷来刀子风，于执扯了扯围巾，脸裹在里面十分暖和，就像有双手在捂他的脸。

于执又去了趟便利店，兑换了些现金，随后手机关机，带着现金感同身受没有手机的生活。不使用手机后，才发现真的很不方便，比如进了家人多的小吃店，老板根本没空照顾你；再比如遇到好看的景色也无法记录下来；人生地不熟，胡乱的走让他心里没底；没有时间概念，总担心超过了计划时间。

在小吃店吃完后，于执他随便逛了逛，在一个公交车站站台上，他看到了上面显示的时间，现在是三点十五，看时间差不多，于执将手机开机打了出租车前往博物馆。

加上堵车，到达时差两分钟就四点了，博物馆千层台阶下停了辆大巴，他看见同学们陆续下车。

刘志不知从哪冒出来，手搭在于执的肩上，“听老师说你没上大巴啊？”

于执应了声。

刘志随即哈哈大声嘲笑。

于执瞥他眼，将肩膀上的手打掉。

他们一同进了馆中，整体而言，里面空间很大，古铜色地板，白灯投射，文物博多。

映入眼帘的是个还原古代生活场景的模型，每家院落划分成一个一个格子似的区域，房子几乎只有矮矮的一层，木质材料，结构也不像四合院那般严谨对称，大树乱生，这家是正房的位置在那家就变成了厢房，乱中有序，可见当地故人闲散、不拘一格的脾性；还有清朝年间的一根石柱，根据上面的简介，这柱子上刻的是飞马，马蹄下是釉里红陶瓷，相传是古代皇帝连同万两黄金一同赏赐给浣西的地方官，文物虽老，历史经久不衰。

于执停在一排编钟前，青铜古调，足有三列，六个小的，七个中的，五个大的，从高到低，依次排列。他点开相机准备拍照，旁边的刘志说：“这是仿品，真的一出土就氧化了，无法展出。”作为土生土长的浣西人他觉得此次团建毫无新意，浣西这座历史古城历史遗迹随处可见，学校打小就强调教育培养他们的历史素养，雕梁绣户、层台累榭、碧瓦朱甍、琉璃瓦角、殖殖宫廷……看都看腻了，听到去博物馆，他浑身都不舒服。

虽说此编钟为仿制产物，但并不消减于执拍照的心情，况且它模样斑驳沧桑，身上寄托的历史积淀并不算少。

“你们江东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还没去过嘞。”刘志问他。

于执拍完手上那张，才直起身，说：“江东是个很平凡的地方，它有的东西浣西也有，没有的东西浣西也有，不过那气候更湿润，冬天还会下雪。”

“雪？！”刘志眼睛发亮，来了兴趣，“每年都会下雪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

“那你可以去看看雪景。”于执顺便提醒道，“不过江东冬天要比这冷得多。”

刘志看着他的手机说：“看你这么喜欢拍照，有没有江东的一些照片啊？先让我大饱眼福呗。”

于执想了想，相册中的确有一些在江东拍的照片，不过全部都是和许荆一起拍的，他并不是一个摄影爱好者，只是和许荆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想忘记，想记住她的每一个欢愉的时刻。

于执摇摇头，反问道：“浣西有什么特产或特色的纪念品吗？”他想这次不仅仅是寄照片，能加些本土特点的东西是最好的，就像是把浣西一点点搬空，寄去一整座城，她握住浣西，就能看到未来。

“你这么喜欢拍照，竟然没有一张自己家乡的照片？”刘志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

当然有啊，许荆就是他的故乡。

“差不多吧，但我是来到这里才养成拍照的习惯的。”于执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女朋友想来浣西读书，我先来做做攻略。”

刘志连连啧叹，说自己被喂狗粮了。然后强力推荐了一些特色小吃，浣西也正因为历史深厚的因素被塑造成了座旅游城市，文创也好，美食也罢，任何东西被商业化了价格都高的离谱。

“所以你是为了女朋友才选择来这集训的？”刘志问。

艺术集训的学生通常为了图方便都不会选择地域太远的学校，他们班有一半都是本地人，剩下一半大多数都来自周边地区，所以自我介绍时，于执说他是江东人，同学们都惊讶万分。

“是。”

“你对你女朋友可真好。”

“她对我也很好。”

团建结束之后，日子恢复了平常，专业课、练声、吃饭、睡觉通通照旧。

这天上午上完课，于执和另外两个舍友相约去食堂吃饭，刚下了两节台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头看到了刘志，他说找他有点事。

于执让两个舍友先走。

“什么事？”

刘志表情别扭，“隔壁班有个女生说对你有意思，托我搭个桥。”

于执抬眼看着他，渐渐的，不远处走来一个女生。

“害，你们聊吧！”刘志人高鼠胆，先撤一步。

面前这个女生，于执丝毫没有印象，她红着脸不敢视他。于执好似回到了还没和许荆在一起的那时，当时情况比现在糟糕，正巧撞见了一个女生跟他递情书，于执大脑空了一阵，他不知先当拒绝还是先当解释，可他有机会解释的时候，他却没胆子说：如果我喜欢你还接受别人的爱意的话，这跟偷吃有什么区别——话到嘴边了，却丢失了胆量——羞涩、胆怯、勇敢，曾经的他在许荆面前又何曾不是这样？

和她在一起之后的有一次，许荆问他为什么对自己刚开始的拒绝还有底气说“追她”，于执表面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儿——我不优秀么？长得帅、身材好、个子高、衣品好、会唱歌、会的乐器不下十种、上过一七年的联欢晚会、会打篮球、能拿八百米冠军，我觉得这么优秀的我能配得上你，所以就敢追咯！边说还边掰许荆的手指头，惹得她语塞。

她给他出难题，“那你觉得我是因为你哪点才跟你在一起的？”

于执十指相扣她的手，认真想了很久才说：“因为我给你坚定，让那你安心。在我面前，你可以安心卸下防备，露出本来的真实面目。”

等他把思绪从许荆身边剥离出来时，眼前的女生已经表白到末尾了。

“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于执说。

他们站在栏杆旁，外头的日光打在两人身上，影子短短，然后变成了单个，又立即变成了双，刘志从深处走来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她托我找你，我跟人家说了你有对象了，她不死心说告白就没遗憾了，我劝不住……”

于执平视楼外的参天大树，下巴藏在围巾里，双手插兜，“没事。”

如此的淡泊寡意。

刘志干的事相比于常七那个奇葩来说，至少算得上是人事，但也许常七今天干了这样的事，于执会跟从前那样炸毛，之所以不在意眼下，倒不如说跟刘志没熟到能穿同条裤子的程度。

时间过得很快，于执看见吃完午饭的学生已经在往教学楼走了，刘志感到抱歉，说晚上请他吃饭，于执说算了。

饿了一个下午，于执到晚上了才吃上饭，吃完饭天已经黑了。

他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手机弹出条消息——“织女星二号探测器发射圆满成功！”

于执呼吸一滞，停在楼梯口，他点了进去，“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日三时四十一分，我国织女星二号发生成功，用黄河号运载火箭成功发射探月工程织女星二号探测器。这标志着我国月球月壤探索工程的开启。”

他退出去上浏览器搜索关于织女星二号的消息，边走边搜，翻了三四条，于执看到此次航天项目参与人员的名单，透露的信息很少，但有个名字在其中很突出——后面跟了很大一串数字——“于百振（1979年1月2日～2014年4月5日）”。

于执心头一跳，器官搅动，呼吸困难，他迅速翻出钥匙开门，跌跌撞撞碰倒了门口置物架，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干呕，头抻进马桶中，他吐了个一塌糊涂。

呕吐物不断翻新着口腔的温度，腐臭味、酸烂味……他开始狂咳，刚进肚子里的饭菜凶猛地冲出又回跳，呕吐变成了干呕，直到精疲力尽，于执虚脱在瓷砖地板，青筋暴起，大喘着气，仿如灵魂出窍。

四周混乱，他听不清舍友的语言，只见天花板的大灯摇摇欲坠。

眼泪在红底眼眶中打转，于执浑身难受，他却笑了，嘴角弱弱弯了弧绝尽的笑。

躯体挣离了思想。

千般轻盈，绝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