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少年笑盈盈应道:“贵客莅临,可怠慢不得。王将军,屋里请。”他说着,脚下却不动。一双眼睛惦望街口的动静,稍有人来,他就掀掀眼皮,仿佛在盼着谁。
王仲昌是个贪色人物,看见面前少年的俊秀形象,眼神就痴了:“久闻不如一见,早知言老板如此风姿。下刀子我也得多来几次啊!”
言麟之笑道:“王将军无甚诚意。我如今一介梨园败絮,旁人避之不及,您倒闭着眼睛夸。也不怕哪天真下刀子,砸中您。”
王仲昌摩挲他的手,拿出诚意:“言老板要是愿意,从今儿起跟我走,我出资给你办梨园,为你重振芳名!”
言麟之轻轻笑道:“我自是愿意。只要王将军能劝服我余师兄,别叫他闹脾气。”正说着,他眸光微动,敛了说笑的神色,认真注视着街巷口慢慢走来的一个身影。
雪太厚,黄包车不愿意进巷弄。孟灿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自己走进来。待行至门口,脚上的鞋子已微微洇湿,她忙跳到台阶上蹬雪。
陈府来宾众多,善于眼色的门房只顾相迎乘车的阔气贵客,直到孟灿云收拾干净鞋面,也不见有人给她引路。
在她准备自己溜进去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孟小姐来了。”言麟之迅速抛开王仲昌,朝她迎上来,“雪路如镜,滑不留足。怪我考虑不周,未派车专程接你。跟我走,领你去换双鞋。”说完,他牵起孟灿云的手,带她与陈巨仁点头打了声招呼,闪身进屋。
王仲昌怔怔望着,半晌回神,疑惑地看向陈巨仁:“这……那位小姐是?”
孟灿云的身份言麟之提前跟陈巨仁交过底,今天的嘉宾不少都是军政府黑名单上的人物,面前的王仲昌更是军政府明面悬赏的公敌,为免不必要的惊慌,陈巨仁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打哈哈道:“孟小姐是麟官的朋友,对经画造诣颇深,这次请她过来给我私藏的那些掌掌眼,好教我放心。”
含混过去,陈巨仁招来老门房,赶紧先把这位土将军带进屋安顿好,再无二话。
*
走出一段路,孟灿云反应过来自己被言麟之牵着,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言麟之回头:“怎么了?”
孟灿云见他神色茫然,好似他的冒犯是无心之举,倒也没有必要特意控诉。
她问:“言先生要带我去哪里?我看藏宝楼在左进门。”
言麟之垂眼看向她的鞋面:“不是鞋湿了么,带你去换双干净的鞋。”
“没关系。直接去藏宝楼吧。”孟灿云迫不及待。她是掐着时间偷跑出来的,能多看几本经卷的时间,可不舍得浪费。
言麟之看出她的心思,温柔笑道:“不着急,上午摆出的都是些老古董。你感兴趣的得等到午宴过后才会亮相。当下最好还是随我走,我邀请的客人,我可得照顾好。”
两人站在花园拉扯的空档,身上又被覆上一层雪花。
孟灿云今天以普通经画师的身份出席,一套灰扑扑的着装显得老气横秋,棉麻的料子沾上雪花便洇出深色水迹,从毛呢帽子露出的头发也湿漉漉的。衬得她浑身一股冷气。
言麟之目光沉了沉,替她拂去肩膀上轻堆的薄雪。温热的指尖粘着冰凉的雪子,不小心扫过她的脸颊,孟灿云一个激灵,忙往后连退数步。
言麟之察觉到她的防备,瞬间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如荆棘般从心里抽枝、蔓延。
“等会儿我就叫你小孟了。朋友之间,不应该表现的太过疏离。”
所以这就是动手动脚的理由?
孟灿云微微皱眉:“朋友之间,适度的距离是有必要的。何况我与言先生还有男女之别。”
“你在计较这个?”言麟之眼波微动,像是很吃惊,旋即自嘲笑道,“戏服穿久了,我都快忘记自己是男儿身。好罢,下次留意,不再唐突佳人。”
孟灿云看着他舒展的笑容,不明白他为什么高兴。雪花砸落在他身上,不时有几片贴着他的脖子跑进绿萼似的衣领里,寒凉入衣,他也浑不在意。
雪覆千山静,少年立风中。
她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