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沈敬行眼前浮现出初见靳连珠的场景。
面庞精致到像是天仙下凡的一个小姑娘,可惜浑然不知礼仪廉耻四个字的写法,大喇喇盯着他瞧个没完,竟让他生出浓烈的赧然,劈手夺过表妹的扇子挡住自个儿。
表面不乐意与这样粗鄙狂放的人扯上关系,心底却盼着她多看一看。
要是能被她记一辈子就好了。
彼时,他是这么想的。
多年后,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他没动怒,也没厌恶,想得却是:她家帮了一个天大的忙,让他以身相许作报答又有何妨。
给靳连珠作丈夫,是他的福分。
他得知足。
沈敬行不再系衣带了,两只手都伸过去抱住她。
靳连珠知道这就是他的回答了,不禁喜笑颜开,笼罩于心头的阴霾散去,大有重生一回的畅快感。
两人姿态亲昵地抱一会,靳连珠养回一些力气,仰着头寻到他的薄唇,轻轻柔柔地嘬着,手上动作暧昧,暗示性极强。
沈敬行按捺着,先没动,呼吸沉沉:“过完年,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了,陛下特命我作主考官之一。府上还有两个丫头的婚事要你操劳。待我们都忙完,我同工部其他人交接一下手头那些不要紧的公务,去向陛下告假,带你回淮州探望岳丈、岳母。”
“真的?!”靳连珠眼睛霎时发着光,又不失担忧地问:“淮州距离永平城太远,走陆路一来一回也得两月光景,陛下会允么?”
沈敬行沉吟片刻,道:“对外说是告假,实则有公事在身。”
至于是甚么公务。
沈敬行暂且不能告知。
靳连珠也晓得轻重,决计不会追问。
返乡探亲的喜悦来得太突然,冲昏了靳连珠的头脑。她一时情难自抑,扑入沈敬行怀里,啪叽往他脸上印了一吻,笑吟吟道:“多谢官人。”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靳连珠突地贴上来又亲一下,煞有其事道:“要谢的,还得诚心诚意的谢。把官人哄开心了,待会才能疼一疼妾。”
“……”
这、这这这...
这是什么浑话。
沈敬行被她的坦率弄红了脸,却无法否认,他其实喜欢极了她这样儿。
恣意狂放,不加掩饰。
这才是真正的靳连珠。
因此,她指尖绕着他发尾打转时,他没拒绝;她拽他长袍时,他只愣了一下就接受了;她媚眼如丝,引着他到矮几旁行事时,他虽觉得此举太狂悖,但也强忍着没发表异议,且当着她的面儿,把双膝跪了下去。
候在外头的三人直等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期间白芍扛不住倦意,依偎着白芷睡着了,半梦半醒中被一阵奇怪声响惊动,像是凄厉的哭,又像是隐忍的乐。
那张昂贵的拔步床咯吱咯吱作响,也许已经坏了。
白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觉身旁的敛秋和白芷皆耷拉着脑袋,面红耳赤。
她并未第一回守夜,旋即反应过来里头发生了甚么,脑中如惊雷一般震颤,羞涩之余,又对大娘子心疼不已——家主素来是个有节制的,这回怎如此不知餍足,大娘子的病还未好全呢。
殊不知,沈敬行已经说过很多次停止,靳连珠一味嗯嗯的应着,当他启唇叫人备水的时候再及时吻上来。
紧接着,支离破碎,淅淅沥沥,销魂入骨,于炼狱与天庭之间反复颠倒。
平素冷清如谪仙的人也变得神智噩噩,个中滋味甜爽美妙,尝过之后,实难戒掉。
直至天色完全亮起,靳连珠累得骨头都化掉了,一沾枕头立即沉入梦乡,沈敬行这才有机会起身收拾那张凌乱的矮几,转而发现外间的圆桌也一团糟,别的地方更不用说。
沈敬行颇有些头疼,回忆起来,只觉得昨夜的他是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饶是洞房花烛夜,他都没敢伙同她如此放浪形骸。
更遑论,她大病初愈,正是体弱的时候。
没多犹豫,沈敬行草草拢了衣衫,传仆从入内收拾,备水沐浴,又命敛秋速去请严良平。
因着新岁佳节,严良平不在府中,返回家中陪亲人去了。
闻讯,他误以为大娘子出了什么好歹,一刻不敢耽误地赶来,搭上帕子一诊脉,随之品出一丝不对劲,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红。
严良平偷瞄端坐于一旁看似清心寡欲的年轻家主,咽下惊叹,怕吵着熟睡中的人儿,与沈敬行去外头说话:“夫人的身子恢复的极快,治疗咳疾的药还需再用一段时日,待开春便可停了。还有...还有...”
他吭吭哧哧的,半天没说出下文,眼神亦闪躲。
沈敬行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脸色沉下来。
严良平骇一跳,赶紧道:“家主不必担忧,娘子只是体虚,依照先前的法子仔细将养就成。”
顿了一顿,他声量压低几分,好心劝告:“家主与夫人都还年轻,如若想要子嗣,徐徐图之即可,不宜过分操劳。”
“……”
毫无来由的,这番话引着沈敬行回忆起两捧酥山,双点朱砂的美景。
身体内传来轰然一声,震得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个儿幻想的是什么,沈敬行又羞又恼,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晕过去。
沈敬行险少有这般慌不择路的时候,顾不得严良平,他急匆匆奔着书房而去,迫切想翻出一本圣贤书读一读,彻底祛除心底的污秽。
然,步子没迈出雅韵轩,沈敬行的耳朵便敏锐地捕捉到那一声娇滴滴的嗓音:“白芍,白芷——”
鬼使神差的,他停下步伐,转身凝视着那扇紧闭的窗牖。
不肖看,沈敬行脑袋里自然而然就浮现出靳连珠抻着两条白生生的胳膊伸懒腰的场景。
昨夜一番操劳,不到晌午人就醒了,想必没睡够,眼睛睁不开,裹着被子在榻上打滚,在起身与不起身之间反复徘徊。
可爱的紧。
沈敬行喉结滚了滚,方才浓烈的羞愧轻易就烟消云散。
他的身躯一松懈,步伐先动起来,奔着寝室而去,心中妥协地叹——靳连珠并非妖精,但他却实实在在的是个迷失于情爱之中的痴儿。
挣扎有何用。
圣贤书早就救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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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开封府放开对“关扑”的禁令三日。
百姓们自晨起开始互相庆贺,街巷里摆满摊子,各种美食、干果糕点、日用器具之类的物品,随处可闻商贩高声呼和,招徕人们博戏。
马行街、安平吉街、建灵蠡门外、偃平门外的踊路上,以及皇城郊外往南一带,全都结扎着彩棚,摊铺里陈列着冠帽梳篦、珠宝翡翠、华美衣裳、领抹鞋靴,以及各种奇珍异宝,供顾客挑选采购。
彩棚更里面还分布着歌舞场馆,车来人往不断。
这些尽是从前来拜年的甄宛筠口中得知的。
靳连珠拉着沈敬行守岁一整夜,天擦亮时歇下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人困得东倒西歪,还惦记着要女婢们为她仔细梳洗打扮,反复挑拣衣裳,最后换上一套勉强合心意的,急匆匆赶到碧波轩向婆母见礼问安。
葛氏待她仍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所幸靳连珠已经习惯了,并未觉得有何难过。她只管把各处礼仪规范都做到位,让葛氏无可指摘。
一家子围坐在圆桌前,心不在焉地用完饭,靳连珠又被一茬接着一茬的赠礼绊住脚,压根儿无暇出府游玩。
相比之下,甄宛筠这个当家大娘子的日子则过得闲适多了。
王濮存早早儿把府内的杂事料理干净,让甄宛筠安心的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到坊巷里采购。
等甄宛筠玩够了,夫妇俩这才开始走亲访友。
甄宛筠尝着雅韵轩的蜜饯好吃,也就开了话匣子,恨不得不分昼夜的把外头的趣事儿全部分享给靳连珠。
靳连珠只能眼巴巴地听着,羡慕的哈喇子都要淌到地上去了。
甄宛筠素来心直口快,见状撇嘴,吐槽:“要我说,你这婚不如不成。一个满腹才情的女子被折腾成笼中雀,不得一点儿自由,整日守着不解风情的木头丈夫,还得处处看着婆母脸色行事。这样的日子有哪里好?”
吓得靳连珠赶紧嘘声:“咱们不好背后议论长辈的。”
甄宛筠狂放惯了,凡事只论对或错,不会因着对方年长或位高便嘴下留情。
偏偏,葛氏是靳连珠的婆母,而不是她的。
甄宛筠作为外人,不能多嘴多舌打扰人家宅子的清净,只得暂且作罢,旋即说起别的事。
“秦凌莲在沈家住多久了?”
“表姑娘是年前来的。”
靳连珠略一思忖:“将近两月吧。”
闻言,甄宛筠细细长长地叹一口气:“娇娇人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长得俏丽,脾气洒脱恣意,嗓音脆生生的,活像戏文里常扮作俊秀公子挑逗良家的姑娘。比那些风流才子更引人注目。
靳连珠最爱长得漂亮的人儿,不分男女。况且,她以这么暧昧的方式唤她的小字,没得让靳连珠脸红心跳,声量不自觉低几分:“阿筠不妨直言。”
恰时,屋外响起脚步声,是敛秋来替王大人催促了。
甄宛筠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靳连珠,一面心疼美娇娘掉入虎狼坑不自知,一面于心中咒骂沈敬行是个狠心绝情的,恨不得当即就把从长辈那儿听到的消息尽数说给靳连珠听。
转念又一想,新春佳节,她过来拜年,没理由掺和人家的家事儿。
于是强忍下这股冲动,握着靳连珠的手,依依不舍道:“入夜之后,你若有空,便着人送个信儿,咱们一道出来快活快活。”
靳连珠笑弯了眼睛,一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