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事态发酵到这般田地,全赖她不成?
刚褪下去的寒意再度顺着脊髓攀爬至全身,靳连珠打了个颤,冷呵:“这四个丫头从淮州家中时就伴我左右,她们什么行事风格、脾气秉性,我再了解不过了。若说她们为了护着我,同人争辩几句,我信。但若说她们主动跟人斗殴,这我是万万不会信的。”
“官人若要因为口舌之争罚她们,妾无话可说,但还请官人勿心生偏袒,给妾扣上莫须有的帽子。”
靳连珠言语中含沙射影的,沈敬行怎会不晓得她的意思。
可是天色已晚,哪能惊动全府处理这档子污糟事儿,就算要发作也得待明日了。况且,夫妇二人如此敌视,竟弄得像是要上公堂一般,让他心里头很不爽利。
沈敬行瞅见靳连珠气红的脸颊,顾忌她的身子,到底还是低了头:“此事我自有主张,日后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娘子一个满意的答复。今夜暂且不论,你先歇下罢,我自去书房睡。”
靳连珠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仰着脸,淌着泪,不依不饶:“为何不论?为何非要日后才能查?”
……你究竟知不知道,婆母是怎么放纵那些下人在背后编排我的?还是已经知道了,但为了守住你的孝道,仍打算让我生吞下这份委屈?
官人。
官人呐...
当初一桩“郎有情、妾有意”的天赐缘分,信笺诉情六年不曾间断,难道全是虚假的吗?我自问拿一颗真心待你,你又缘何这般铁石心肠?
有些情绪憋得久了,一朝发作,来势汹汹。靳连珠干脆抡起拳头,用劲锤向他的胸口,像极了要将他的心砸出来摸一摸到底是不是冰块儿制成的。
沈敬行没料到她会突然动作,下意识接住她的拳,身子却离她有一段距离,没完全挨上去。
靳连珠扑空后险些跌倒,亏得扶住桌子才稳住身形,而他唇瓣翕张,半晌只憋出一句冷淡淡地话:“勿使性子。”
“……”
靳连珠领教过他疏离性子的厉害,一直劝解自己不必介怀,可此情此景,她还是被伤的体无完肤。
要与她共度余生的官人,甚至在她悲恸的时候连个拥抱都不肯施舍,上下嘴唇一碰全是道理,发现讲不通,干脆就撂了她预备离去。
永远都是这一套。
冷着她。
抛弃她。
逼着她歇斯底里,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靳连珠抿着嘴,想笑,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她今夜哭了太多次,眼睛疼得厉害,视野也愈发模糊。
眼前的男子宛如了断世俗情-欲的神祗,永远圣洁、自持,俯视着她的悲欢。
两厢对比,靳连珠活脱脱像个被阴晦笼罩的鬼魅。
乌青的长发披散在背后,素净的脸儿,虚靠着桌沿,弱柳扶风的模样瞧上去像极了寒风中瑟瑟发抖,惹人怜惜的娇花。浑身上下唯一的颜色便是泛着薄红的眼尾,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气息止不住地抖。
靳连珠清楚依靠沈敬行是不能够了,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悲怆感。
她垂了眼帘,失魂落魄地坐回去,掐着一把软绵的嗓子,哀叹:“...好,妾听官人的,不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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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分悲痛只会伤心伤身,夜半,靳连珠突发高热,玉莲用帕子冷敷了好几回仍不见好转,亏得她有先见之明,见大娘子情况不妙就留了郎中在府上过夜,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子急急谴白芷去请。
动静惊动晚香堂的人,秦冷莲亮了灯,领着女婢前来帮衬。
岂料,又一次被守门的女婢给拦了。
秦冷莲不懂自个儿到底何处惹到这位表嫂了,俗话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再者,她好歹是受邀上门的客人,主人家哪有拒之不见的道理。
秦冷莲老大不乐意,但瞅着雅韵轩进进出出的人,个个儿面色阴沉,似有要紧的大事要发生。
她不明觉厉,悄悄地溜回晚香堂了。
书房内亮着灯火,沈敬行满脑子都是靳连珠泫然欲泣的眼神,弄得他心如刀割,坐下站着怎么都不得安生。
他揣着心事,公文看不下去,便唤敛秋入内问话。
这小子是个机灵鬼,见家主动了真火,便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谣言的源头是谁不得而知,但终究跟碧波轩脱不了干系。
敛秋没胆子议论老夫人,索性绕过这一茬,往地上啐了一口,只替大娘子鸣不平:“那帮长舌的贼贱人,竟说表姑娘才是沈家长辈为家主相中的大娘子,家世、品貌、才情皆跟家主相配,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若非大娘子挟恩图报,等同逼婚的狂悖行径,家主早跟表姑娘成就一段良缘了。”
“他们还说,大娘子身子羸弱,恐...”
敛秋打了个梗,不敢说下去了,讪讪抬起眼窥探沈敬行的脸色。
他背对他,负手立于文曲星塑像前。许是浓浓夜色为他添了一抹阴鸷之气,乍看下,竟跟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俏郎君判若两人。
敛秋久久未等到家主发话,额上冒出颗颗豆大的汗珠,滚入衣领,湿了一片。
不知过去多久,沈敬行总算动弹了,取了火折子要上香,云淡风轻地道:“没让你停,接着往下说。”
敛秋颤颤巍巍地应:“是。”
“他们说,大娘子身子羸弱,怕是...怕是没几年活头了。到时候,表姑娘亦可作为续弦入府,不过,在此之前,老夫人还得为家主纳几个良妾,因、因着,大娘子瞧上去恐不能生了...”
“砰”得一声巨响。
书房开门声与贡炉倒地声重叠,敛秋吓得直接趴倒在地,抖如筛糠。
拂冬瞧见撒了满地的炉灰,心下大骇,碍于事态紧急,只得硬着头皮道:“家主,白芷姑娘来报,大娘子发热了。”
沈敬行蓦地回头,眼中尽是肃杀之意。
他甩掉手中掐断的几节香,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经过敛秋身侧时忽又想起某事,吩咐:“把这儿收拾干净,晚些时候,让负责大娘子膳食的厨娘来一趟。”
敛秋诚惶诚恐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