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医院病房。
一间富丽堂皇的医院病房。
她并没有用错词。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头顶文艺复兴风格的巨大六翼天使壁画下,水晶灯没有点亮,四周静悄悄地只能听到旁边仪器平稳的“滴—滴—”声。
那场巨大的爆炸没有让她死去,但她被冲击波轰得升天又落地的过程中,着实受了不轻的伤。
她记得自己在落地后就有点神志不清了,但为了躲避爆炸冲击波的余威,她还是强制让自己清醒着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废弃工厂再昏倒。再然后她就没有记忆了。
看这个样子,她应该是被人救了。
周澄低下头,她浑身上下贴满了连接着设备的芯片,坐起身的时候线路密密麻麻覆盖在洁白丝绸当被罩的被子上,如同纤细的蛛网。
周澄的思绪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她明明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透着未知的气息,然而,一反常态地,她竟提不起丝毫的警惕。
潜意识一遍一遍在她心底告诉她“这个地方很安全。”,就好像她整个人沉浸在温泉中,每一寸肌肤都被温水温柔地包裹着。
周澄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正在一点一滴地失去所有的力气,绵软得有些提不起来,脑子也完全不想思考任何问题,只想就这样静静地享受这份莫名其妙的安宁。
这是个危险的地方。周澄知道。
从某些方面讲这种情况才是最危险的,万一现在有人带着小刀来刺杀她,她都升不起反抗的心思,直接引颈受戮了。
周澄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面颊火辣辣的疼痛,勉强自己心里升起点危机感,她手上一使劲把身上连接的线全部拔了下来,惹得周围的仪器疯狂尖叫。
还真别说,这一下倒是真管用,她清醒了。
周澄光脚下了床,在噪声中环顾四周,顺利地找到了旁边那几台“长得像心电图仪、但跟她记忆里的地球医学完全不是一回事”的东西的开关,把开关关上了。
四周一下又安静了。
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安适”再次袭来。
周澄:“……”
她无语,沉默地又打开了那几个不认识的仪器的开关,让它们嗷嗷叫。
她能判断这个房间是间病房,大部分就是因为面前这几台嗷嗷叫的仪器,奥,还有那个白床单白被子。除此之外,这个房间无论从哪看都更像是个豪华酒店。
周围错落地陈列着各种瓷器雕塑,墙壁上各种风格的挂毯和各个时期的画作和谐地搭在一起,巴洛克风格的沙发靠背上的绒面柔软富有光泽,床头柜的铜制拉手闪烁着古朴的金属质感,连她这个土老冒一看就知道很贵的种种家具,摆在距离她病床不远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周围太过华丽,还是因为周围那股莫名其妙叫人“放松”的气息,她在第一眼环顾四周时,没有注意到那个站在窗前的医生。
明明那人的存在感那么强烈。
“……你是谁?”周澄皱眉。
看着他,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警惕性又在降低了。
这人有问题。
周澄暗自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清醒。
那个医生穿着一身白大褂,侧身对着她,望向开着窗户的窗外,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发光,白纱窗帘被从窗外吹进屋内的风吹得跟他的发丝一起飞舞,让她想起了那天夕阳下看见阿九朝她走来的时候。
那次阿九给了她个芯片,把她坑得那叫一个惨。
而这次,她好像又看见阿九了。他又把她坑了波。
真是灾星!每次见到他准没好事!
想起阿九,周澄就很气愤。
她不知道那家伙又搞什么坑到了她,她也不想去想,她只恶劣地希望昨晚他制造那场爆炸的计划的目的泡汤。
是的,周澄不相信当时那么淡定出现在爆炸的火焰中的阿九是意外路过,他绝对是知道内情的,而且因为迁怒,她更愿意相信他是那场爆炸的罪魁祸首。
对面不远处的医生,似乎并没有在意病床上的病人是死是活、有没有下床,他只是因为她出了声,跟他说了句话,他才转过头。
不出她所料,是个美人,貌美程度跟那天晚上她遇到的男鬼的一个程度的,跟楚楚可怜又阴暗、惹人怜爱又自恋的男鬼不同,这医生长着一双睫毛浓密的下垂眼,颜色说不出来是蓝是绿,像晴日下倒映着天空的湖水,显得忧郁又冷漠,虽然他微笑得很阳光明媚。
眼前这个人她有些判断不出年纪,可以说他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四十几岁……其实说他十几岁好像也不违和。
性别她也有点不敢下定论。
面前这个人应该是个alpha ,他根本没有收敛自己的信息素,她闻到了一种介于灰烬和树木燃烧过后的味道,可他给人的感觉却更像一个beta ,信息素跟他本人的气质完全不相符,像偷来的。
她大概能分的清这里alpha 信息素的等级,虽然在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因为周围其他味道的干扰、距离太远,或者因为alpha 们都会自觉地注射抑制剂等等原因,闻不到他们的信息素,但她大概能从少数她闻到的信息素里,把现在这个人身上的信息素跟其他人比较。
这个人是她闻过的信息素里最明显,虽然她不知道闻起来明不明显跟alpha的等级有什么关系。她那天晚上遇到的男鬼,也是在她嗅到了他的信息素就被迷惑了一瞬间,但他的信息素完全没有面前这个医生的效果好。
就像她现在控制不住地,闻到的面前人的信息素就会感觉昏昏欲睡。周澄愿意把这种感觉形容为——无比地放松走在锋利的刀尖上。
周澄倒是没注意他的脸,她只是莫名其妙地,注意力落到了他的脚上。
那里套着一双看起来十分柔软、不知名材质的红皮鞋,舒适地包裹着他的脚。
果然,衣着要搭配。太过混搭就会显得突兀。周澄心里暗暗吐槽。
总之,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挺奇怪的,处处都有一种违和,但她讲不出来哪里不对。
那医生已经缓缓朝她走来,红皮鞋在地面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坐到了那张柔软的沙发上,他看着她,好奇的视线上下缓缓地扫了她一遍,靡丽的声线带着一种奇异的腔调。
他问她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你一定见过很多杀人犯吧?”
周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她想不通这个医生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老实回答了:“大概吧,我也不知道见过的人里面有多少杀人犯。”
周澄说完之后才意识到现在她好像有点太老实了。
“嗯……”他沉吟一下,仿佛在思考地托起下巴,“那你认为医生和杀人犯有什么共同点呢?”
周澄听到这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但她的嘴还是控制不住地讲真话:“可能是都很有洞察力吧,杀手和医生,对身体的观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