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安缓了很久都没能站直。
就是在这个时候,桥洞底下来了一个新朋友。
随遇安记得,那个小朋友穿着很破旧的衣服,鞋子也是那种地摊上几十块钱就能批发的劣质便宜货,这个小男孩全身上下的装扮,都是永远不会出现在随遇安家里的。
意外的是,这个小男孩儿长得很不错,虽然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都哭肿了,却能很直观的看出来,他长得白白净净,五官精致漂亮。
那是随遇安长这么大以来,除了他的妈妈之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那个小男孩儿瞪着肿眼睛,上下好好打量了随遇安一番,先开口:“你是谁啊?”
声音哑得吓人,差点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随遇安从小就被爸爸带去各种高档社交场所,并不惧怕陌生人,何况是这么一个看着就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儿。
“你是谁啊?”随遇安反问。
那个小男孩儿说:“这里是我的地盘。”
随遇安虽然站都站不直了,但气势不弱,他抬抬下巴,“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有证据吗?这里写你名字了吗?”
“写了!”小男孩儿绕过他身旁,指着一面墙,这面墙上画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涂鸦,在这些涂鸦中,有一小块地方用石头刻上了两个字——何年。
“你看,这个就是我的名字,我早就写了。”何年自豪地指着自己的名字,让随遇安看。
随遇安瞄了一眼,注意力却放在了何年手臂上坑坑洼洼的牙印,那些牙印咬得很深,还有几缕血痕留在上面。
他不服气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我写上去了,那这里也是我的,这不算。”
说着,他也捡了一块石头,想在墙上刻自己的名字。
随遇安的随字很难写,随遇安自己写得艰难,何年也不认识这个字,就认得一个‘安’。
何年睁大眼——他这双肿成□□的眼睛,就算睁到最大也就那样,
“你赖皮,明明是你说写了名字就算我的。”
“我可没说过,有谁的名字就算谁的,现在这上面有我的名字了,这里也是我的地盘。”
随遇安本来是要走的,但这会儿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上来了,他又坐下来,不走了。
何年气鼓鼓的,也在随遇安旁边几步距离的位置坐下,和他较劲。
两个小朋友谁也不说话,中间划一条三八线,谁先说话谁是狗。
他俩像两个可怜的小乞丐,只是比起一身名牌的随遇安,眼睛肿的那个更像。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随遇安肚子的叫声。
随遇安两只手捂着肚子,尴尬地偏过头。
他饿了一晚上了,现在真的好想吃东西,又死要面子,非得和何年分出一个胜负。
但肚子不争气,响了一次就没完没了,咕嘟咕嘟的,何年想装作听不见都难。
随遇安真的很饿了,他想吃苏女士做的小蛋糕,想吃家里的阿姨做的排骨。
越想越馋,越馋肚子叫得越厉害。
何年终于是忍不了了,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转头走了。
随遇安愣住了,他是要走了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随遇安在这场幼稚的较量中赢了也没有多高兴,起码刚刚何年在这里的时候还有点人气,他没那么冷,现在人一走,都没人帮他挡风了。
随遇安积攒了一晚上的委屈在此刻全部倒出来,他哽咽着,用小手擦掉眼泪,性格使然,他哭也哭的很小声。
渐渐的,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他面前,一个小小的人影覆盖住他的身子,稚嫩的小脸被什么东西磕了一下。
随遇安抬起头,打着哭嗝,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何年手里拿着一包三明治和一瓶矿泉水,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黄色的雨伞,歪着头看随遇安,“你怎么还哭了?你是饿哭的吗?”
还不等随遇安回答,何年就把手上的东西都一股脑塞进随遇安的怀里,说:“那你把这些吃了,垫垫肚子吧,吃完你就快回去吧,等会儿又要下雨了。”
随遇安说:“那你呢?你不吃吗?”
何年又在他旁边坐下,挡着风,说:“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随遇安实在是太饿了,听到何年这么说他也就不客气,拆开三明治的包装袋,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完三明治,随遇安总算有了力气,站起来,犹豫着,说:“你要不要去我家?我可以让阿姨做饭给你吃。”
何年拒绝了,“不要,我要回自己家。”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何年理所当然地说:“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想来就来。”
随遇安不想和他争了,他真的要回家了,别扭地说了句:“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等下要下雨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何年叫住他,站起来,将那把黄色的雨伞递到他面前,“我说等下要下雨了是跟你说的,我现在不走,但是看这天气应该等不到你回家就要下雨了,你把这把伞拿着。”
这把黄色的雨伞算是何年身上最干净的东西,伞头上的吊牌都没摘,随遇安看到了上面的价格——15块钱。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钱过来给你。”
何年眨眨眼,“为什么要给我钱?”
从小就接受金钱教育的随遇安觉得,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把伞给我,我把钱给你,不都是这样的吗?”
何年无语了,“行了,你快回去吧,你再晚一点雨下大了,你又回不去了。”
随遇安打着那把新买来的伞,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可是后来,当他拿着20块钱再找出来的时候,何年已经不见了。
之后,随遇安就再也没有见过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