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错。”他像是想起什么,“那会儿,我好像没跟多少人说过我跟他的关系……”
我自然不会跟他说,我当初撞到了他们接吻的场景,这场面,一度成了我肖想魏楮堂的情事案例,成了曾经的我夜里逃脱不了的魔。
“……看出来的。”我轻咳几声,转移话题,“我还记得,当初你定了颜料,我送到你家,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么想来,我们店铺还欠你几罐颜料呢。”
“小事,下次去你们店里,记得给我打折就行。”
我笑说:“你光想着找我跑腿打折,怎么就没听出来我在怪你不告而别?”
他说话很缓,“当时情况紧急……我脑部的癌症恶化,只能把病房当家来住。”
怪不得从前他极少出门,唇色淡白。我知道这触及到他的个人隐私,便识趣地不再问了,只是礼貌地微笑着。
说话间,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师兄,新画架搬好了。”
我一扭头,发现郭瑞齐站在门口,我遂起身同他道别。
他却拉住我,眼神探究地问我,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在这句话来的实在没头没尾,但我依旧知道他在问我的取向。不过我未曾对除魏楮堂以外的人动过心,样本过于小,也难以概括出普遍性。
我说,我想,我应该是的。
“那贺尧当初没猜错诶……”他嘀嘀咕咕地说,继而一拍我的手臂,“小朋友,下次把你的对象带来啊,哥哥帮你把把关,我看男人挺准的。”
“看谁?”一个厚沉的男声从我身后传来。
“……”
贺尧长了张凶的脸,虽然革履与西装磨减了他的戾气,但瞧着还是挺凶。
梁渊默默撤去了搭在我手臂上的手。
“哟,贺哥,又来接我师兄啊。”
“嗯,”他却看着我说,“挺巧。”
“你还记得他啊。”梁渊说,“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贺尧回:“这张脸很难让人忘记,不是你说的?”
“诶?都认识啊,那都不用我介绍了。”
郭瑞齐这顺直加神经大条似乎不明白我的窘境,还大大咧咧地找了张凳子坐下,大有种熟人一同唠嗑的意思。
我牵着脸皮僵笑着,走上去拽了拽郭瑞齐的衣袖,示意他赶紧走,他诶诶了两声,问我不是要学画画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换个地方。”
我很贴心地把画室的门带上,把那片花园关在身后。
我转而寻了个较远的画室,问他可不可以用。
“可以,都一样。”
我终于放松下来,问:“梁渊是你师兄?”
“他本来只是我的老板,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是校友,他还是我直系师兄,我觉得喊师兄更显亲切,所以就叫顺嘴了。”
他拿小刀削着铅笔,“他也挺不容易的,听人说,因为他性取向的问题,他大学刚毕业,他家里人就跟他大吵了一架,彻底断绝了来往,之后跟贺哥在外打拼,却因为身体不好,几进鬼门关。不过他们好歹是挺过来了,这感天动地的故事啊……”
我听罢,有一下没一下地走着神,直到郭瑞齐叫了我的名字。
“怎么?”
“……这笔都要给你削秃了。”
我看着露出来的一大截笔芯,愣了一瞬,“还能用吗?”
“我可以用,但你这一身牛劲,这笔尖刚碰到纸估计就得断。”
他嘀嘀咕咕地说,削笔都给你削出了要砍人的气势,美术生的崩溃只需要一支笔和一瞬间……
我搓了搓墨黑的指尖,哦了一声。
***
我的虚心求教还是有成果的,起码季承文没再对我那朵花发表什么意见。
工作日的时候,文玉斋没什么客人,只有几位老人家有闲情来这喝杯茶,方渐曈招待得过来,于是季承文就把我拉去后院的小屋里车珠子。
“手伸出来我看看。”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他左看右看,“你这双手煞气太重,去后院摘两片柚子叶煲水,然后洗洗这手。”
我一蹙眉,看着我这双除了掌心有道疤,其余都十分普通的手,寻思自己也没干什么事,“您还信这个?”
“叫你洗就洗,这么多废话。”
老板在上,我只好照办。
划线、切丁、磨角……精打细磨了多天,感觉我的手心和指尖都糙了一层,可算把这串东西给完成了。
他生日那天,我跟季老头告假,提前下班。
“吟招哥?”方渐曈眨着一双水灵的眼,看起来是在问我要去哪。
“啊,我有点事要去办……”
她却抢一步问:“你要去见魏哥吗?那我今晚要做你的饭吗?”
在寒暑假,我和方渐曈轮流做饭的,我一三五,她二四,周末两天许琦素下厨。今天是工作日,双数。
我一愣,下意识掩饰说:“谁跟你说我要去见你魏哥了?”
“猜的,原来不是吗?”
我没明说,反笑说:“不用了,我自己在路上解决吧。”
待我到魏家,摁响门铃,扑进魏楮堂怀里后,那种偷情的感觉又缓缓漫了上来。
“这么主动送上门来。”他笑说,“有什么好事?”
我跟孩子一样,撰着两个拳头,送到他面前,眨着眼问他选哪个。
他还真的愿意陪我玩这种游戏,观察了半天后,用指尖点点我的右手。
我张开右手,空的。
继而张开左手,也是空的。
他无奈一笑,用指背剐蹭了我的鼻尖,“小孩学会骗人了?”
我把揣在口袋的木盒子拿出来,打开,把里面的长手串拿出来,细致地缠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生日快乐,楮堂。”
我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眼露讶然之色,而后垂眸,眼神如深吻。倏忽间,我感觉天旋地转,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他扛在了肩上。
落地时,入目的便是书房。
“什么意思?”
“听说过蛇一类的动物,会把猎物整个吞下,然后遁入巢穴中,慢慢消化吗?”
我心说这可是魏世泽当年惯用的书房,满书房的古董大都是魏家好几世积累下来的,在这行事,堪比在祖宗的藏宝库里撒野。
“这是你的‘巢穴’?”
“不算是,二楼太远,这里刚好。”
我戒备地往门口一瞥,没别的,上次在这里被人看了个全,我还是有点心虚在的。谁知这拱形内门外立了张漆金山水屏风,把里间的风光挡了个完全,应该是魏楮堂在事后加上的。
我倒在这张大紫檀案上,粗糙的宣纸垫在我的背后,我恍惚看见这桌上还摆着湿润的羊毫笔,和盛了墨的金星宋砚。香炉上还有未尽的烟,在渺渺升起,满屋香气。看样子,他刚刚是在书房里待过。
他执起笔,笔尖落在我心口的肌肤上,“猜猜是什么字?”
二十三画,不用想都知道,是“楮堂”。
“楮”要左窄右宽,左右同高,竖为垂露,撇点错位,长横伸展,折带暗钩,横画平行稍齐;“堂”要上宽放,中窄,下扁宽。
我不会告诉他我写过多少次他的名字,不会告诉他我给他写信时,会看着他那两个字发多久的呆。
我却故意说:“‘老流氓’。”
“错了。”他挺腰使劲,落下一罚,“两个字呢宝贝,认真点。”
我一抖,“……楮堂。”
“这么聪明。”
不聪明点,我迟早死在这儿。
却见他不知从哪取了只玉章,粘取印肉,帝君玺印一般,在那墨字旁落下一章,明明只是个落款章,他却像盖章确认归属。
玉是潮的、凉的,颤抖间,我指尖寻到了砚里的墨汁,抬手,在他脸上左脸上画了个叉。
我把指上余墨揩拭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更像是在擦手,“同是二十多画,谁分得清‘老流氓’和‘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