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小声说:“诶,你不是说他不来吗?”
“这……”
花白的水哗啦啦地冲刷,我抽了张卫生纸净手,他们居然还站在原地没动,倒是给了我虚张声势的机会。
“下次说话注意点。”我把废纸规整地叠成小块,反手扔进他们脚边的废物槽里,“小少爷们。”
对街的书店一楼摆满了风格各异的文具和装饰品,一眼望不尽,更像那些华而不实的大型精品店。
我准备走进去逛逛,看看能不能至少挑出一两本书来打发掉我这个枯燥无味的夜晚,结果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沈吟招?”
谢言抱着将倒未倒的书本连连后退,向我道歉,“抱歉啊,差点撞到你了。”
“没事,是我没看路。”我伸手帮他扶了一把那叠快比人高的书,“你怎么在这?”
他蹲身把书放到一旁的木凳上,揩走了额上的汗,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家书店是我家的。”
我看着他的笑脸,眯了眯眼,“我觉得,这种可能只占了一半。”
“好吧。”谢言耸耸肩,一副没哄住我的样子,“这是我小姨家的书店,我们家有一点股份。”
他把那些书分门别类地放到书架上,“这里离学校不远,我有时候放学后直接来他们家吃饭,然后帮忙照看会儿书店。”
“这样。”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摆放规律,发现他是按照杂志期刊顺序摆放的,一期五本,从左至右,我便弯腰帮他递书。
“谢谢。”谢言接过杂志,“你不是先回家了吗?”
“没人来接我,我妈让我搭郭瑞齐的顺风车回家。”
提起郭瑞齐,我便想起刚才谢言在树荫下的那声嗤笑,和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从我的理论经验看来,普通人在相处中应该要帮自己的朋友说句话,所以我开口道,“其实,郭瑞齐只是嘴巴比脑子跑得快些,刚才的事,你不用跟他计较。”
意料之外,谢言反而笑了,“我知道,他刚才微信跟我道过歉了。”
“虽然,我收到过各种版本的道歉。”
我一时沉默。
我总怀疑人类诞生伊始,心脏在左而不是居中是不是早已明明白白地标榜了人的偏心心理。就像我能读懂魏楮堂,但我却读不懂谢言。
这时我又该庆幸,没有人听见我这突如其来的感叹,因为我自己也为这种想法而讶然,“我的心为你而偏”这种话听起来太像痴情电影。而我和魏楮堂似乎注定不能成为主角。
见我沉默,谢言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和我玩笑,“对了,我一直很想问你件事。”
他从最底下的书架里翻出一本财经杂志,举着封面问我,“这个人……是不是你哥?”
“这……魏楮堂?”
杂志封面的人没有摆上企业家们经典的抱手姿势,而是扶额敛眉,下颚微抬,似乎冰川永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你哥挺帅的啊,当时我整理《商界》的时候,还以为乱入了本《时尚芭莎》呢。”谢言说,“这是你表哥吗?姓魏?”
“不是。”我不自觉地翻开杂志,“没有血缘关系。”
“啊……”谢言感叹道,“没血缘关系还对你这么好啊。”
“嗯。”在这点上我没反驳。
我草草看了一眼杂志内容,全是一些我没接触过的专业术语,还谈及了一些时尚设计和市场营销管理之间的关系。
除此之外,还附上了多张他的个人照。
照片上的魏楮堂依旧不苟言笑,像位从不出错的指导者,和我认识的他不一样,我甚至都要觉得这幅模样才是他最日常的状态。
突然间,我居然有种把他的另一面收藏起来的想法,我看了下价格,“这本我要了。”
“嗯?”谢言挑了挑眉,“你经常见他还买他的杂志?”
“嗯,回去好好地……嘲笑一下他。”我说,“嘲笑他装深沉。”
谢言闻言笑了,“狠人啊沈吟招,居然还带公开处刑的。”
闲聊过后,我去到二楼的图书区,跟着标识,找到了那版我还没看完的古希腊神话,本想在人神纠葛中安静地度过这个难得平静的夜晚,却不设想,卷入纠葛的人变成了自己。
与书店格格不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蓦然闯入,“快看!他在那!”
一群人教唆一样挤着说快去,最后的机会了,以后没准就见不到了。
“沈……沈吟招!”
听到有人喊我的名,我才意识到这场纷乱的源头是自己后,我只好收回了微蹙的眉头,抬起眼。
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是班长,手里捏着个精致的礼物袋,越过我面前的那群女生,我能看见站在楼梯口朝我摊手装无辜的郭瑞齐,以及抱手含笑显然等着看戏的谢言。
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被他们卖了之后,立马后悔地想,刚才就不该帮这两人解释误会的。
面前的女生我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了,她这下背台词一样顺溜地说,她喜欢我很久了,从初二开始她就一直在关注我之类的话。
她提着个精致的礼物袋,手指纠结得像是要把袋子揉破了,磕巴一下继续说她知道她的成绩肯定跟我上不了同一所高中,但是如果我愿意试试的话……
我了然她的意思,开口打断说不用了。
我的话音刚落,班长的眼眶就瞬间红了,旁边的女生连连安慰她。
而我被一群人俯首围攻着,像是一场哑剧里的主要演员忽然缺了席,生搬硬拉着要我出演。
一种很陌生的感觉,那种无法言说的怪异感满上来,比发现那些所谓的情书塞在我的柜桶里还要陌生。
我又一次发现理论和实践总是容易分离,就像我看过的书籍、读过的戏码再多,我也无法全然应对那些过分复杂的情感与社交。
我站起来,试着说些东拼西凑来的套话来缓和气氛,“谢谢你的喜欢,但我暂时还没这方面的想法。”
班长啜泪点头,“……好,我知道了,但……但是这份礼物你总得收下吧,我选了好久的……”
她旁边的女生也说着些叫我收下吧,别这么冷淡之类的话。不知是不是错觉,女生的情感可能真的太过细腻了,我也没料想她会轻易流泪。
虽然我一直觉得哭泣永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就像在我的成长环境里,眼泪往往只会迎来旁观者唾弃和施暴者的得寸进尺。所以我连泣泪都不敢。
但我这下只是叹了口气,随口说:“我收下了,你就不哭了?”
周围人的态度居然一反常态,哇声连连,班长也感到惊讶,收住了眼泪,含笑点头,“嗯。”
“那好。”
鼓掌声口哨声四起,像一戏略显滑稽的曲目结束,引得台下人的频频欢呼。我也微笑,但笑后又该哀叹,人类的语言果然充满了欺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