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魏楮堂的笑容浅淡了起来,“感觉现在咖啡对我,已经起不到什么提神效果了。”
“噢,是这样吗。”
魏楮堂撑了撑自己的笑脸,“而且,跟格林小姐谈天,当然需要全神贯注。”
露辛达欢声笑了,“我是你公司董事长吗?还需不需要给你准备一些纸笔用来做笔记啊?”
“也不是不可以。”
甜点食之过半,魏楮堂说:“听说你很喜欢旅游?”
“也不全是,我只是比较向往自由。”露辛达叹了口气,“但一般只是去些旅游景点和看些名胜古迹,是那些别人想要我们看见的景色。”
“想看真正的人间,当然需要个向导。”
魏楮堂笑说:“我母亲有个挚友,她也很喜欢旅游,人也很热情,但她也不是纯粹的爱旅行,她同时也是名作家,喜欢写游记。她最近回国休养,准备着下一次旅行,我可以把你介绍给她,她会是个很好的向导。”
“荣幸之至。”
用过甜品,魏楮堂携着露辛达简单地在会场露个面,走个过场。便安排秘书来宴会厅门口接他。
一个人走出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深夜的风冷得透骨,手机屏幕忽亮,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看着来电人的显示,他莫名感觉有点烦躁,连提示音都让他觉得像阵嗡嗡的杂音,但他还是把手指挪到了绿色接通键上,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的人的声音苍老又庄严,问他今晚跟格林小姐相处得怎么样。
“还可以,爷爷。”
他爷爷语气带着点满意,“嗯,格林是个不错的姑娘,你好好跟人家相处。”
说错了,应该是家庭背景和手握的资源不错。魏楮堂在心里暗讽着。
“我尽力。”
“不过爷爷,露辛达最近在准备一趟旅行,没个两三年应该回不来。”魏楮堂说。
“那就在人出国前搞定这单婚事。”
魏楮堂暗笑他迂腐,他面上说着一定,心里却想好了要怎么不露痕迹地把这次的牵线给剪断。
挂断掉探视一样的电话,魏楮堂站在憧憧的路灯下,点燃了一根烟。
他的爷爷魏钟鸣年过古稀,却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他做事力求运筹帷幄,更是将他多年苦心经营的事业以及脸面视如拱璧,胜于一切。
魏钟鸣一直对他父亲偏好书法不务家业的行为不满,不知这有没有因果关系,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迟迟才到,只流了一滴短暂的眼泪。
所以在魏楮堂踩着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的节点,就匆匆忙忙地被他拉去继承了所谓的家业。
夜风吹得人有点冷,一想起他的爷爷,魏楮堂就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一些坏记忆,那种雾蒙蒙的笼罩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年,一场被鲜花簇拥,登上杂志的成人礼——仿佛成人礼就是一个无法回头的赌咒,一经发誓,永不更改。
而随之而来的,就是由魏钟鸣给他带来的无穷无尽的应酬,所有精心策划的背后都有数不胜数的高脚酒杯、高浓度的酒精、男人、女人、阿谀、笑脸、暗箭,利与礼,先是令他烦恶,后来就和被无数次海浪拍打打磨的海玻璃一样,粗糙的麻木。
再后来,父亲的病逝,地位的争夺,被推掉的联姻,撤资,跌股,垄断,爷爷的施压,母亲的离世。
他无法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而在这场利益的角逐赛中,他只获得了一个旁听的观众席位,却又要被身旁的人取笑自己跌落神坛不堪与落魄。
他只能在困顿和麻木中操持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概念和版图,焦头烂额的夜晚,酗咖啡都不敢错过的电话和信息,受尽冷眼买尽笑颜才换来的投资……
他是长子,他和魏桐一,只能逃一个。
***
秘书的电话打了进来,魏楮堂按下了接通,对方的声音传了过来,“魏总,我在门口……”
秘书正要说下去,魏楮堂却平和地打断了他,说不用,我看见你了。
魏楮堂得到回应后挂掉了电话,随手摁灭了没抽几口的烟,往大街上走去。
秘书季深接到魏楮堂后,便照例汇报着第二天预备的行程,“按照行程,明天上午有一场家庭聚会,下午四点会在您爷爷的后花园举办一场下午茶话会,登门拜访的亲戚都会来,晚上还有一场除夕晚宴。”
晚宴,也翻不出什么新的花样——贺礼,贺喜,笑脸,长辈,尊敬,谦逊。
他能够想象,那群沾着一星半点的魏氏血脉的人笑着脸凑过来,晃着两模两样的酒杯,打探着魏氏集团近来的稍有点起色的行内情况,态度殷勤且对他用尽赞词。可魏楮堂清楚地知道,魏氏集团经济萧条的时候,他们跟都避瘟神一样避着他们——这种墙头草他见得太多了。
但他爷爷魏钟鸣的存在,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魏钟鸣权威的凝视,让魏楮堂只能按部就班地按着他安排的道路走下去,不得妄为,所以无论他的内心再怎么唾弃,他也只能笑脸相迎,做到圆滑老道。
“跟爷爷说一声,除夕晚宴我就不过去了。”魏楮堂淡淡地说。
季深当初也是他爷爷引荐给他的,能力的确数一数二,他也非常感激魏老的知遇之恩,但正是如此,魏楮堂一直对他有点……很微妙的防备。
季深这下声音里透着些许担忧,说,魏总,前几次是公司恢复期要处理公务才推掉了晚宴,现在财政情况好转,这次再推掉……恐怕不太好吧。
魏楮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到时候我会跟他解释的。”
路上的车辆不多,季深往后视镜上瞟了一眼,只看见魏楮堂整个人埋没在浓夜里,看不见神情。
后座位上的魏楮堂眼睛都没抬,却仿佛洞悉一切,“专心开车。”
被拆穿的季深意识到他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便没再多问,只是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