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里带着得意,带着得逞,也带着得偿所愿。
岑青云惊呼出声:“成徽之!”
在梦中见到成旻的那一刻,岑青云猛地惊醒。
屋里的炭盆不知何时灭了,此刻整个屋子冷得像冰窖,岑青云的里衣却被冷汗浸透。
屋外立着个人影,敲了敲门。
“殿下?”
是崔池,她认出了崔池的声音。
崔池又轻声问道:“方才听见殿下呓语不止,可是魇着了?”
屋里黑得很,岑青云连忙打开门,迎面扑进崔池怀里。
屋外月光惨淡,只有崔池手里提着的灯笼,是这四野之内唯一的光亮。
似乎是感觉到岑青云在微微发抖,崔池放下灯笼,将她虚揽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岑青云张开手,圈住崔池的脖颈,直到她整个人都陷在他周身的沉水香中,她才觉得自己从方才那个暗无天日的梦中逃了出来。
她哑着声,连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你抱抱我,崔子渝。”
崔池依言,收紧臂弯。
岑青云忽地意识到,崔池比从前高了许多,肩膀也宽厚许多。
不过一年的功夫,他便已然如草木抽枝,或许不久后的某一日,他也会从羸弱细苗,长成参天乔木。
她紧紧攥着崔池的后衿,带着些发狠的意味,眼神却湿漉漉的,透露出根本不属于她的脆弱。
就这般无言已久,崔池低下头,瞧见她光着脚,许是方才梦里吓得狠了,她慌慌忙忙跑出来的时候,竟然连鞋袜也未套上。
他垂眸敛眉,俯下身子将岑青云打横抱起,放至榻上。
岑青云却拽着他的衣袖,往里头让了让,道:“都二更了,别走了。”
二更时分,月上柳梢,夜深人静,白日里再怎么喧闹不息,此刻也都只剩下走投无路静谧。
没有炭火,但两个人相拥取暖,屋子里倒也有些温存的暖意。
岑青云阖着眼,听着身侧崔池平坦绵长的呼吸声,却是如芒在背,难以成眠。
她只觉得心口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击重拳捣得稀碎,她慌慌张张,缝缝补补,最后拼凑出了一团她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
那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可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何谓痛苦,何谓绝望,何谓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她拼了命地想把这些从她的心里赶出去,可如同烙印一般,她越是在意介怀,便越是鲜明刻骨。
最终她实在无法,只能掰过崔池的脸,凑过去亲他。
风雨欲来,窗外的风呼啸而过,仿佛凄厉尖锐的嘶嚎。
崔池正睡着,被亲得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身子刚挪了不足半寸,便被岑青云重新锢进怀里。
岑青云的吻掠过崔池的眉眼,眼窝是软而深陷的,睫毛乌黑浓密,又似鸦羽又似燕尾。
她挑开扣得并不十分紧的衣带,伸手探了进去,手指冰凉,落在透着热气的臂膀上,让他不自觉地弓起身子。
崔池低低地开口:“殿下……这不合礼数。”
岑青云却将他拽得更近了些:“不合礼数?你是我娶回来的侧室,虽算不上明媒正娶,但到底是拜过了天地祖宗的。”
“不合什么礼?难道是你崔子渝的礼吗?”
潮湿铺天盖地,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蒸腾起的雾气,还是从窗棂门缝里渗进来的雨水。
风雨杂乱无章,岑青云眯着眼,雨声淅沥。
她掐着崔池的胳膊,指甲快要将他的皮肉刺破,却也因此能感受到崔池皮肤下正在沸腾起伏的血流与脉搏。
崔池的额发被汗打湿了,贴在脑袋上,岑青云伸手帮他理了理,掌心汗涔涔的,摸着他的额头,却是柔软而细嫩的触感。
她将脑袋搁在他的颈间,才发了汗,他却浑身都透着凉意。
她自觉今晚太过失态,可是这般的急不可耐,只是为了让自己内心翻涌不已的情绪有个出路。
可当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个干净,却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缺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岑青云才开口:“我旁的什么都不问,我只问你一句,崔子渝。你只要答了,我便信你,我只问你这一句。”
“你为什么要故意设计嫁入穆王府?”
锦帐春宵,她却偏要提起这般煞风景的问话。
崔池也不恼,只是贴得她更近了些,十分坦然地道:“因我爱慕殿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何处。
仿佛很久之前,他被温吞而狠厉的折磨吞噬抹平了所有的棱角,他问过一句,为何。
得到的答案是,因我爱慕你,崔子渝。
便如他此刻这般的,深深的,卑劣不堪的,他的爱慕。
他用指腹揩去岑青云额上的细碎汗珠,轻声道:“殿下从前未曾见过我,我却见过殿下。”
岑青云昏昏然地问:“一见倾心?”
崔池笑着:“是,一见倾心。”
岑青云对此毫不怀疑,她原就自信着,自己有着叫崔子渝一见倾心的风姿气度。
过了片刻,似乎是怕岑青云不相信,崔池赌咒发誓般道:“我爱慕着殿下,比所有见过殿下的人、未曾见过殿下的人、前人古人、今人来人,都要爱慕殿下。”
岑青云先是默然,而后才道:“可我待你,实在算不上好。”
从他入府起,她便一刻不停地监视着他。
因为质疑他的用心,猜忌他的来意,她想过要杀了他,甚至故意挑起过他和府中众人的恩怨,想要借刀杀人。
她甚至在疑惑,这样逼仄的境况下,为什么会滋生出爱意。
这样的爱慕,让她难以理解,也让她因此后怕。
可崔池却只是将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鬓发,道:“殿下,我求仁得仁,甘之如饴。”
岑青云不禁追问道:“你究竟……在何处见过我?”
崔池却并不愿直言,只是一句带过:“许久之前了,惊鸿一瞥,倒不值得再提的。”
鸡鸣报晓,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幸而今日休沐,岑青云久不起身,也无人敢来催促。
等到岑青云睡熟之后,崔池才眸光晦暗地看着她。
究竟在何处见过?
在很久很久之前,恍如隔世那般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