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聪明得很,声称父丧未满三年,孝期未过,不敢纳妾。
如今算算日子,三年之期已过,他也该娶妻了。
成旻笑道:“我的正妃之位,可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
岑青云反问道:“秦王眼高于顶,自己瞧不上的人,便硬要塞给孤吗?”
隔着影影绰绰的疏桐枝叶,成旻边指边道:“那是晋国公长女许氏,尊贵无匹,美貌无双。”
“锦乡侯幺女李氏,才情过人,诗词歌赋无一不通。”
“临昌伯之妹甘氏,家中虽富可敌国,为人却谨慎温和,可为贤妻。”
岑青云顺着他的话道:“既如此,秦王便一娶娶三个。许氏权势逼人,可堪正妃。剩下两个,一个有金银,一个有才情,正好一左一右两位侧妃,秦王也可享齐人之福了。”
成旻笑得不温不火:“我同世子打个赌如何?待会儿宴席之上,便是陛下不主动赐婚,也总会有人按捺不住。”
适才雁塔之上,众人登高赋诗,太常卿萧揭呈了一首诗,其中“隔座香分三径路,抛书人对一支秋”一联,咏得极妙。
宣宗连声称赞,意欲重赏,萧揭却道,此诗倒不是他所作,而是他家中次女随意赏玩之作。
宣宗却道:“既是佳节难逢,朕便赏你家女儿一个恩典,若有所求,朕都允。”
成旻道:“萧氏虽无爵位,但萧揭门生众多,若论声望,也可堪与世子匹配了。”
岑青云实在忍不住,收了原本挂着的笑,冷冷道:“孤的婚事,倒不劳秦王费心。匈奴未灭,孤不欲为儿女情长牵绊。”
成旻只是依旧揣着似是而非的笑看着她:“所以世子是不愿娶妻,还是不能娶妻呢?”
他似是意有所指,岑青云却神色未变,勾唇笑道:“怎么?家中爱妾善妒,孤不愿娶妻委屈了她。此等闺房琐事,秦王竟也能知晓?”
杏园宴罢,已是天色渐晚。
逢节庆时群臣休沐,岑青云却不得闲,明日还须陪同宣宗远赴龙首原祭祖。
原本想着回京后能偷闲躲懒,谁知竟比从前在外征战还要忙乱三分。
因惦记着崔池临走前嘱咐的那句,叫她早些归府,岑青云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甫一回府,她便听得幽幽琴声,空灵愀然,如怨如慕。
和春堂院中,崔池一袭白衣,坐在廊下抚琴。
岑青云在院外站了许久,直到崔池这一曲《湘妃怨》终了,才抱着方才宣宗赏赐的绿绮琴进了院子,对崔池道:“朱弦瑟瑟徽,徵调奏湘妃。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还怨什么?”
“这曲子不好,不吉利,以后不许弹了。”
她献宝似的将绿绮琴呈到崔池面前,道:“今日比骑射,孤赢的彩头,送你的。”
方才宴席之上,萧娘子同宣宗讨赏,想以绿绮琴为世子奏一曲,岑青云当时挑衅般地瞧了一眼成旻,成旻却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萧娘子一曲奏罢,目光盈盈地瞧着岑青云,似乎在等着她说些什么。
可她只顾着同季涉推杯换盏,全然忘了这曲子是萧娘子为她所奏。
宣宗亦是几番欲言又止。
岑青云不解道:“她自弹她的琴,瞧我做甚,我又听不懂。”
听得她此言,崔池问道:“萧娘子奏的什么曲子,殿下可还记得?”
岑青云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没听清,就听见什么美人啊彷徨啊,乌七八糟的。席间吵得很,季涉又是个堪比铜锣的大嗓门,谁听见她弹的什么。”
崔池一边笑着接过绿绮琴,一边拨弄琴弦,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问道:“可是这首?”
岑青云点头如捣蒜。
崔池哭笑不得地道:“这是司马长卿的《凤求凰》,萧娘子奏这首曲子,分明是在同殿下暗传情意呢。”
亏得她是个榆木脑袋,但凡她今晚多夸一句,宣宗便可顺理成章,给她与萧氏赐婚了。
只可惜神女有心,却碰上个全然不解风情的无知襄王。
岑青云学着他的模样拨弄着琴弦,却只有音不成音调不成调的几声怪响:“我哪懂什么求不求的,弹琴作赋这等风雅之事,向来与我不相干。”
便是方才那首《湘妃怨》,也还是因从前听崔池奏过几次,她才听得出。
崔池瞧着面前的琴,如珍似宝的摸了摸,道:“殿下可别将琴弹坏了。”
从前岑青云送过他不少珍玩,但只有今晚,他见着这琴时,才露出几分难掩的欢愉。
岑青云正准备逗他一番,却听得崔池道:“难为殿下记得我的生辰,还想着给我送了礼物。”
生辰?
崔子渝的生辰?
他什么时候同自己提过?
岑青云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从前她确实问过一句,只是问完之后崔子渝答了什么,她浑然忘了个干净。
此时她才恍然大悟,为何昨日晴宵说要置办席面,为何今早离府前崔池那般叮嘱,为何见她抱琴而来,崔池又会露出这样欣喜的神色。
原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岑青云轻咳了两声,面上有些挂不住,崔池却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只顾着低头瞧着那把琴。
岑青云见他腰间挂着她送的那枚同心佩,便道:“库房里有一把九霄环佩,以千年梧桐与杉木制成,是我阿父赠与阿母的定情之物。你若是喜欢,明日我差人给你送来。”
崔池却低着头,笑道:“送什么又有何紧要,殿下的心意,才是最贵重的。”
夜风萧瑟,草木凝霜,打湿了崔池的袍角。
岑青云俯下身子,轻轻地揉了揉他缀着琉璃珠的耳垂。
崔池瞧着她,眼神清澈如林间鹿。
鸾羽翙翙,德音昭昭。如雪之洁,如月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