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岫缃作势便要吵闹起来,韩夫人断喝道:“都给我安分点!”
她出身昌黎韩氏,自幼兵马诗书无一不通。韦氏几位小娘子目光短浅,她却看得明白。
定国公与岑世子征战陇西时,她曾随侍军中,自然也见识过岑世子的风姿。
那是个顶有手段也顶聪明的儿郎。
正因如此,她才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塞进穆王府,不管嫁成了哪个,只要攀上了穆王府这根高枝,韩氏和韦氏的前程,便都不必她再忧心了。
不止她一人如此想法,京中乃至四海的世家门阀,都有此打算。
儿女亲事是小,背后牵扯的权利争斗,才是众人都放不下的豚豕。
但世子如今为了崔氏,亲自为她求旨请封不说,更是一口气遣散了府中十几位美姬,显见得是把崔氏当心头肉一般对待了。
崔氏虽出身名门,但她曾着意打探过,她不过是偏房庶出,既无才德傍身,又无父兄显赫。
但世子如此天下人皆知地宠爱于她,是不是也是为了向陛下表示,自己并无意与权贵结亲呢?
韩夫人眸光暗了暗,对长女韦岫丹道:“丹娘,你阿父命你与杜侍中府上的二郎相看一番,如今殿下已有心爱之人,你的婚事很不宜再拖了。”
和春堂内,龙凤花烛彻夜长明,崔池穿着绿裳红裙,手中执着团扇,正靠在床帏边昏昏欲睡。
时近二更,前院的丝竹之声和宾客的喧声闹语都已暂歇,只余下院子外头竹林里传来的蝉鸣阵阵。
霁夜端来热水:“郎君且先歇了吧,方才郑小将军传了口信,说是殿下今夜宿在主屋,不会过来了。”
崔池放下团扇,将手浸进热水里,对霁夜道:“方才我听外面有人喧闹,是谁竟在王府这般放肆?”
霁夜笑道:“是薛仆射府上的小郎君呢,郎君有所不知,薛郎是最好和殿下过不去的。他吃醉了酒,非要同殿下比试一番,两人一通拳脚比下来,薛郎顶着一脑袋包回去了。”
崔池低下头,并未多话。
院外传来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推开,岑青云跌跌撞撞地冲进屋,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后面跟着手足无措的郑行易,崔池连忙执起团扇,只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
郑行易道:“殿下今夜吃醉了酒,非要来郎君院子里,既是殿下的意思,末将也不好推辞。便祝郎君与殿下,良缘永结,恩爱长欢。”
他朝一旁的霁夜挤了挤眼睛,两个人飞快地跑出了院子,临走时还不忘关上了屋门。
岑青云歪倒在一堆绣着鸳鸯戏水龙凤呈祥和花开并蒂的喜被上,大红的绸缎衬得她面色愈发殷红,她许是吃醉了酒,浑身滚烫,嘴里还呓语念叨着什么。
崔池坐在一旁许久,而后轻轻地伸出手,摘下她的发冠,散开她的发髻。
他剪下一缕岑青云的发丝,而后又剪下自己的,将两绺头发用红线细细绑好,塞进贴身放着的香囊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前世她成婚时,他被困诏狱,受尽酷刑。
崔洋意图谋反,崔氏二房近百名男丁被判秋后处斩,女眷流徙西北三千里,全数充作官奴。
岑青云率心腹将他从诏狱死牢中截走,送他前往蜀中避难。
剑南道上,她横长枪策骏马,对他道:“山高水远,子渝,后会有期。”
她没有任何犹豫地离开,一直到很久之后,崔池才明白,那一句“山高水远”,是她给他留下的诀别。
她的死讯传到蜀中,他辞别一直庇护于他的南安王,日夜不休地千里奔袭,最后昏倒在她的墓前。
似乎是感觉到了崔池的目光,醉倒在榻上的岑青云睁开眼,含混不清地道:“孤这是在哪儿?”
崔池垂首,掩去眸中的泪意与血色,为岑青云奉上热茶:“殿下吃醉了酒,倒在了我房里。”
岑青云接过茶盏,浅酌了一口后就放下,起身道:“孤回主屋了,你且先歇着吧。”
她还没走两步,就被崔池拉住衣袖:“殿下。”
她回过身,崔池噙着泪,柔弱万分地道:“今日我与殿下成婚,殿下竟不留下吗?”
岑青云原本想要抽开衣袖,可是看着他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纵是铁石心肠如今也软了三分:“你前些日子称病不愿见孤,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崔池收回拉着岑青云衣袖的手:“我身子不争气,吃了许久的药,倒还是不见好转。不若殿下今晚留下陪陪我,兴许有了殿下相伴,我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岑青云端详了他许久,忽而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她的声音冷厉无比:“崔洋把你送到孤身边,就是教你这般讨好孤的吗?”
她的手渐渐收紧,崔池涨红着脸,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岑青云蓦地松了手。
看着咳嗽不止的崔池,岑青云没有半分留恋地转身离开。
方才她是醉了,但并未失去理智,故而崔池坐在她身侧轻轻唤她姓名时,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崔池此人便如她前些时日那个荒唐不堪的梦,满是谜团,尚未解答。
更何况昨日她收到郑行简传回的书信,他途径博陵时,买通了崔氏二房的仆妇,亲耳探听到当初被崔恪挑中送到军中的,并非崔池,而是崔洋的庶妹。
但是最后不知怎的,竟然变成了崔池。
岑青云一夜未眠,直到天色将曙时,郑行易敲了敲她的房门,道:“殿下,高内官来了。”
高内官是宣宗身边最为贴心之人,轻易不会出宫。
岑青云连忙洗漱穿戴,赶到正厅时,隐约可以听见府外疾驰而过的马蹄声。
高内官面色焦急地对她道:“陛下昨夜遇刺,贵妃特来请殿下入宫,商讨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