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着眼睛不说话,仿佛还是心有余悸。
他蹦跳着到她面前,用摘下来的桃花打了打她的肩,笑道:“天天找大哥哄你睡觉,我也是你哥,怎么不找我哄你?”
她涨红了脸,才低头小声说:“不敢。”
郑芳臣气笑了,连珠炮般轰过去,“不敢?有什么不敢?我是长了三颗头六张嘴么?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你怕我干什么?”
他又有些难言的委屈。
所有人都觉得大哥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却都觉得他是个马虎大意、容易发火的急性子。就连这个新来的小妹,也怕他。
烦。
见他面露不虞,她赶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是怕二哥烦我。”
郑芳臣撇撇嘴,问:“我为什么烦你?哥哥照顾妹妹,天经地义。我来是想问你,你为什么睡不着?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心事?”
她垂下眼睫,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有心事……二哥,我总觉得,我一睡着再醒来,现在的所有所有就都没有了,都是假的,都是我做的一场梦。”
彼时彼刻,他如何能不心软。
对她心软,太正常了。大哥是,他也是。
被一个已经把面具当作第二张脸、当作武器的人欺骗和玩弄,太正常了,不怪当初的他。
这样想着,他狠心抽出自己被她握着的手,将那手覆在她的脖颈上。
纤细、脆弱,似乎一催即折。
如此,他们的仇怨才能两清,她才能不继续造孽,他才能,原谅她。
他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
他只需一只手掌,就握着她的颈,呼吸起伏,血管跳动,尽在掌中。他慢慢收紧,她眉头开始紧皱,而后开始咳喘,开始挣扎。
她的手攀上他的臂,终被这动静弄醒,混沌的眼瞳中倒映着宝蓝色的衣襟。
压迫带来生理性的泪,从墨玉般的瞳仁润出,落在脸颊,宛如破碎的露水。
他的手没有继续收紧,他看着她,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阮含星不回答他,只是摇摇头挣扎着起身,而后握着他的腕借力,便从床上向前重重跌落。
闹出了大动静。
很快,朝瑛从外赶来,惊道:“怎么回事?”
郑芳臣只是面无表情、心无波澜地看倒在一边的阮含星。
看她抬起头,看她恰如其分地露出脖上红痕,看她恰当其时的落下泪。
然后听见,一向温柔待他的师尊怒道:“郑芳臣,滚出去!”
他起身恭敬行礼,说声是,也不争辩,便离去。
她怎么诉苦,怎么讨欢心,他不想听,他领教过。
这次不算诬他,他的确想让她死。
这晚,她应该睡得相当好。
听说朝瑛陪伴她一晚,喂药、哄睡,亲手为之。
那高热在这般细心照顾下,退得干干静静。
阮含星睁眼的时候,朝瑛坐在她床沿上靠着栏杆撑着头小憩。
此刻,她也完全忘记曾因那容貌和陵江王讨厌过朝瑛。
她开始有些依赖朝瑛。
冬去春来,李慕清的案子还在僵持,朝璟、朝珩一直为此奔走。
此案疑点颇多,开棺之日的伤人紫气依旧未查到下落,那棺中尸体逐渐腐烂,仵作说方员外死因不明,问仙盟并未找到尸身为瑶山术法所伤的切实证据,老夫人却咬死她儿子是冯秀和瑶山术法所杀,否则怎会劫人……
仿佛陷入僵局。
朝珩在玉牌中告诉她,一时回不来瑶山,让她好好养伤。
阮含星想起玉腰奴曾经告诉过她的“把事搞混”的后一句——“事缓则圆”。很多事僵持着僵持着就不了了之,所以拖吧,查不到线索就拖吧,拖到一定程度就那样了。
病好伤愈,阮含星再三谢过朝瑛,依依不舍从沉兰峰回清梧峰。
毕竟非亲传弟子,待在沉兰峰总不好。
其间裴思星和王筠之都相继来看望她几次,看到外间臭脸弹琴的郑芳臣皆是一惊,而感受到他们的惊异,郑芳臣更是窝火。
郑芳臣觉得这半个月是他入瑶山最漫长的半个月,简直度日如年。
他本要解放,终于如释重负,没想到阮含星走都要走了,不知抽哪门子疯,和朝瑛说,沉兰峰离清梧峰也不远,她想和他冰释前嫌,以后希望多多往来。
一番甜言蜜语哄得她师尊笑容不断,什么懂事、乖巧的好词都贴了上去,就差没说要认下这个干徒弟。
他在旁边听得毛骨悚然。
朝瑛让他出来送阮含星,嘱咐把她好生送回清梧峰,不可乱来。
他自不能明着对她怎样,却也不想有丝毫热络,冷着脸走在前方,走到沉兰峰崖边,他道:“你自己会御剑就自己回去。”
本以为阮含星要演上几句,没想她只是走上前,说了声好。
他嗯了声,就要离开,却被她扯住衣袖。
果然要作妖,他冷笑一声,回身看她。
却见那少女今日素带束发,不似平日簪钗簪花,带着大病初愈的楚楚之态,那张尚稚气的鹅蛋脸,依稀能看见曾经旧影。
他想扯回袖子,少女开口问:“二哥,你真的很想让我死么?”
语如利刃甩回,字字有力——“我想,你能么?”
少女不言,移了眼神,望向崖边云海,而后闭眸一跃。
“……草!”郑芳臣没忍住骂了一句,迅速飞身上前,把她拦腰捞了回去。
但一想,此人剑术已迈进新秀前五,怎舍得又怎会这般死去,不过是又来恶心他。
果然,方站稳,那张微微苍白的面容上便又扬起笑容,“二哥,你还是在乎我。”
“你在沉兰峰出事,我交代不了,要死回清梧峰。”
她充耳不闻,攀上他的肩,“二哥,我们和好吧。”
他扯开她的臂,冷声道:“走开,别碰我。”
话音落,他看她脸上血色一瞬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