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宗主不仅给这帮修士安排晚宴,甚至还在楼中都安排了上房,阮含星也分到一间,宽阔雅致,但和朝珩的隔了几间。
“总感觉怪怪的,莫名其妙就被他安排好……”
“你这样想,花他的钱,享我们的福,岂不是世上最快意的事?”
“好像有些道理,总感觉有诈。”
“为师在你旁边,诈不到你,安心睡吧。”
阮含星只好乖乖回房,逼着自己背了几个法诀,困意袭来,便洗漱后去睡觉。
然后又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在清梧峰,环境熟悉,虽也不容易入睡,可捱个半时辰也能断续睡着,一旦下山,睡觉总成折腾人的问题。在外还好,大不了起来练剑,可这里是秦宗主安排的酒楼,她又不是很想出去乱走。
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来回,空耗许多时间,阮含星下定决心,去骚扰朝珩。
她摸起玉牌,施诀注灵后,小声喊了句清梧峰朝珩。
很快,比她想得快,里面传来朝珩的声音,“何事?又梦魇了么?”
没有二字刚到唇边,她转念道:“……师尊,我害怕……在这间屋中,我睡不安稳……”
刚一开口,声音便有些喑哑,倒显得更真了。
那边似是思索片刻,而后道:“金沙山的月亮好看,我们去山下走走。”
阮含星边起身边道:“我们在北面楼下汇合可以么,我不想从前堂过,人多眼杂,我讨厌那些人。”
“好。”
她迅速披上外衫,系上腰带,把玉牌挂好,推开窗,幽微的月光洒了满室,二楼不高,甚至不用御剑,她便轻巧落地。
夜深风凉,飞身至外忽觉一点寒意。
毕竟已是冬日。
不过修士体魄康健,这点温度倒也无所谓,只是风有些大,她因心急未束发,倒让这风吹得乌发散乱。
倚在朱楼边等了片刻,她遥遥望去,见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便迈步向前跑去,跑到他面前,呵出的气变成白雾,淡淡散在夜色中,她笑着道:“师尊!”
夜色里,屋檐挂灯和天边清月共同织就的光,照在眼前人的面庞上,依旧是俊逸疏朗,但落在她眼中,却是比白日更多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温柔。
朝珩道:“你这梦魇的毛病,这次回山后要去沉兰峰看一下。年纪轻轻,怎么就睡不好了。”
阮含星道:“我不知道,从小就是了。从前阿姐在的时候,都是她陪我入睡,她走后,我一个人就发作得频繁了。不过师尊在身边时,我这心慌梦魇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想来是师尊的威名,让那些妖魔鬼怪不敢近身!”
朝珩瞥她一眼,笑笑没说话,引着她朝金沙山走。
他步子大,走得快,她得多迈几步才跟得上,待听到她那急促的步伐,朝珩回过头来看她,才慢慢又放缓脚步。
从雕栏楼宇走到山前平原,眼前的金沙山渐渐映入眼帘,山脉如优雅沉睡着的卧龙,绵绵长长,贯通西东。因在夜色中,只有与月最近的那些山峰泛着清冷的银白色,其余连接大地的山腰山底皆没入墨中。
银白色山顶上,月,异常明亮,又异常清冷。
皎白明月,若自万古前而生,横亘时间长河,悬于天地间。
朝珩找一处平矮的石,让阮含星一同坐下,而后望月道:“心若不平静时,看看月亮,有时便静下来了。”
阮含星托腮看看月亮,又看看他。
朝珩撞上她直愣愣的目光,笑道:“这样看我做甚?”
阮含星道:“师尊,可我觉得,我不是因为看了月亮才静下心来,我是看到了你,心才平静下来。”
朝珩微怔,而后转回视线,目光依旧落回月亮。
安静的月亮,惹来夜里看不清的雾。
阮含星望着他侧脸的轮廓,敛眸道:“师尊,上次……上次在瑶水镇,你问我的那个教我吹《采薇》的人,其实她……”
她看见他原本平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
“……其实什么?”
蓦地对上他认真的眸眼,她弱了声音。
“其实她,就是我的阿姐,是我和你说过的哄我睡觉的阿姐,她和我都是被人收养的。阿姐额上有块疤,所以出去时总遮着脸,她觉得不好看,但我觉得阿姐的眼睛很漂亮,他们都说我和她虽不是亲生姐妹,但眉眼生得很相似。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直到六年前,她走失了……再到后来,大概三年前,她回来了,只是似乎受了很多伤……”
原本她能一直顺畅地编谎话,去试探如今他心中究竟还有多少“小阮”的份量。
直到看着他那双一直带着浅淡笑意、明灿如星的眼眸,此刻竟沉默着逐渐泛红。
她便忽然编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