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陡生,战意乍起,纵是一旁的阮含星都感到周遭的温度冷了许多。
看来陆先生,的确还是十分照顾她了。
长剑如霜华,飞似惊鸿照影,招招迅疾。
玄扇似有灵,纵对手势如飞鸿亦可挡,随意而动。
剑扇相撞,发出声声铿鸣。
白色麻衣和玄色锦袍交织,飞影缭乱,难以窥清。
阮含星一开始还想从这酣畅之战中学得二三招,却发现再凝神定气,也只看清五六分。
囫囵有点进益。
完全是这两人之间的游戏。
此番水平之战,阮含星回想多年来,大约看过两次。
第一次是蛇族族长元清霜和她引以为傲的大女儿之间的切磋,强者之战,气冲云霄,让阮含星第一次感到蝼蚁在面对狮虎时多么无力。
第二次是在陵江地宫。
剑圣朝珩与陵江王战于地宫,终将这祸害人间的堕仙杀灭,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此事对世人,是一个传闻;对阮含星,是亲眼所见。
她躲在他不可见的地方。
地宫之战,步步为营,前后筹谋数年,并非毕其功于一役之事。
最后那场决战,蛟与凤斗,水火相争,棋逢对手,虽场面各自惨烈,却实在是酣畅淋漓一场绝世之战,修界凡有所见者,必然要对那场面大书特书、广为传颂。
今日朝珩与陆晚舟之战,所露机锋,也不亚于当年两场。
不过十回合过,玄扇仍是扇,陆晚舟的千峰雪,仍旧并未逼得它化剑。
朝珩专心迎战,游刃有余;陆晚舟全力以赴,逐渐力有不逮、应对吃力。
玄扇擦肩而过,麻衣裂开缝隙,尚未伤肤,陆晚舟执剑迎战相问:“师尊当年逐我,后悔过么?”
“我从不后悔。”玄扇开合之间,陆晚舟的佩剑千峰雪被镇得脱手,铿然落地。
“师尊……总是这样坚定。”
周遭冷气骤失,风停翠波静。
千峰雪落在落叶之上,孤单地映着月华。
玄扇抵在陆晚舟脖颈上,而后飒然收手。
尽管战势凶猛,但两人都无损伤,阮含星只是看着陆晚舟平静的面容多了丝哀败沉寂。
“你输了,回去再练。”朝珩合扇回手,踱步回椅处。
阮含星非常识相地起身道:“师尊请坐。”
朝珩用扇柄敲了一下她的头,勾唇轻笑,十分受用地坐上去。
陆晚舟拾起千峰雪,不知为何,阮含星感觉他蹲下的一霎,全身那股沉静雍容的气质都似在逐渐流失,就像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忽然苍老。
“师尊,但我后悔了。”
朝珩说:“你走吧,当年的事我已经忘了。”
陆晚舟沉默片刻,“知道了。”
他向下山的台阶走去,阮含星上前,说:“陆先生,我送送你吧。”
陆晚舟望向她,眼神中莫名有些她看不懂的慈爱,他像长辈一样摸摸她的头,“小师妹,好好听师尊的话,要好好珍惜,珍惜人命,珍惜粮食。”
他说:“你在这里留步吧,我走了。”
“陆……师兄。”她驻足,看他渐行渐远。
他边走边将千峰雪执起,轻抚细观,似有千般不舍。
忽然,那远行人执剑架在脖间,利落自刎。
一峰霜塌雪落,乱红四溅。
“陆师兄!”
阮含星讶异喊道。
朝珩的动作比她快,只须臾,便飞至陆晚舟身旁。
阮含星说:“可有什么止血的功法?我去请瑛师伯!”
陆晚舟倒在朝珩怀中,拉住她的手,“师妹,我这身孝衣原就是为自己穿的,救不回来了。”
白色麻衣血透尽,昔日葬人今葬己。
他从衣襟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朝珩,“今当远行,不知言何,所悔所思,悉录纸上,晚舟唯盼师尊原谅。”
朝珩把信封收归衣襟,只道:“知道了,你安心。”
陆晚舟眉宇似有些舒展,然血流不止,唇色青白,终究是撒手而去。
阮含星看着他的容颜从富有生气到青白,也不过两刻。
她摸了摸他垂下的手,尚有余温松软,只是冷了许多。
陆先生,陪她葬了他们的陆师兄死了。
为什么他们都要死呢?
“为什么陆师兄要死呢?”
朝珩沉默片刻,道:“赎罪或是解脱,只有他自己得知。”
那天之后,葬完陆晚舟,清梧峰上的生活似乎也没改变多少,闲来钓鱼练剑,忙时打发挑战,只是并没遇见实力赶得上陆晚舟的人。
阮含星莫名其妙就在实战中从达到御风后期圆满之境。
破境那日,朝珩说:“差不多了,最近临冬,是诛蛇的好时机,咱们去会一会银环族长——颖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