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渡在他的玄衣上,那凤纹金光照映流动,如墨的发,随着轻束它的金色发带肆意飘散,他的所有都潇洒无束仿若世外客。她不曾见过比他的更明亮的眉眼……所谓剑眉星目、龙章凤姿,这些抽象难懂的文字在这刻也具象化。
这样的人,手中拿了些什么?
因着昨夜余韵,她眼睛仍有些看不清,眯着望去,才发现他手中提了一堆圆头圆脑大眼睛的布老虎,有小有大,有蓝有红,五彩斑斓,通通用一根绳像蒜一样栓在一起,绕了他的手和腰一圈。
布老虎。
阮含星瞳孔微微放大,她的手更攥紧了些窗沿。
“师尊!”她喊道。
朝珩抬眸向上望去,见小徒探窗相望,眸盈盈,唇含笑,初夏阳光并不刺目,照得世界都亮堂。
喊完他后,她便回身跳下凳子,推开房门,穿过回廊,跑下楼梯,无视了一楼大堂的喧闹,冲出大门,脚步声像有节律的轻快音乐,风里满是初夏的味道,她想起在露桥霜林的草地上抓住一只鸟又将其放飞的感觉,鸟儿展翅,鹅黄的羽毛映照着浅橙色的阳光,轻盈飞向温暖天际,从不回头。
在客栈的转角,这阵淡紫的风收住脚步。
“含星,怎么跑下来了?”朝珩如是问,但他脸上没有讶异,方才窗边她骤然不见的身影就已预示了现在,轻快的脚步带的他空茫无依的心忽然有些踏实的喜悦。
“因为我刚刚在窗边的时候,发现今天的日光真的很好看。”
朝珩看了眼天空,又望向她,“这是你不穿鞋就跑下来的理由?回去好好穿上,小心像那次在万相山一样割破了脚。”
忘了,又忘了。十几年的习惯怎么改得快。
阮含星收回脚,藏在裙摆里,“师尊,这些是给我的么?”她用眼神扫了一圈那些形状各异的布老虎。
“你喊了一晚上,我总不能装听不见。区区布老虎,咱们清梧峰家大业大,应也不愁多买几个。”朝珩把他串好的大小老虎们递给她。
她立马把那圈老虎在自己腰上缠了两圈,变成一圈诡异的腰链,欣赏半天,她道:“谢谢师尊!”
朝珩总因她不时的小动作无奈而好笑,“大恩不言谢,将来给为师养老送终就行。”
“师尊万寿无疆,还是师尊给我养老送终吧。”她捧着布老虎一笑,露出唇畔梨涡,“哈哈,嗷呜,我也有老虎了。”
看得太认真,进门差点趔趄被门槛绊倒,朝珩无奈搀她一下,这徒儿聪明的时候倒聪明,只是有时却莫名其妙地马虎。
二人没什么行李,朝珩等她把早膳吃完,便一起出门去和王筠之汇合。
“乖徒,看着点路吧。”在阮含星差点第二次快因路上石头或青苔滑倒时,朝珩忍不住回头用扇子打了一下一直亦步亦趋在他身后、低头玩老虎的徒儿。
她乖巧地点点头,然后继续我行我素,似乎紧紧跟着这玄衣身后,就有无限的安全可靠,能让她藏在后面干什么都行。
直到到了约定好的郊外,朝珩停步,她“砰”地撞在朝珩背后,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目光穿过玄色的衣袖,看向前方清俊的青年。
朝珩微微抱拳,“筠之,许久不见。”
王筠之有些惶恐见礼,“师叔安好。”
朝珩未多言,回首给了阮含星一个眼神,“你把你师兄请下山来,你来说说,需要人家如何助你?”
阮含星这才从朝珩身后走上前来,对王筠之道:“师兄,九姑的事之前在玉牌我也和你说过,你画画好,我们带你去九姑那里,你听她和你描述,将此人肖像画下,我们再根据画像找人,可好?”
王筠之有些腼腆道:“没想到我这画技能帮到你,我开心还来不及,有什么不好呢。”
三人便一同往九姑落脚处走,那是处破旧的小宅院,听九姑说,是她在瑶水镇远房亲戚怜她孤苦,给她落脚的,虽然破,但好歹能住,还不用钱。
四个人在屋内有些拥挤,但他们都努力给王筠之腾出作画的地方。九姑的口音重,王筠之常要听两三遍才能明确下笔,下笔后也要不断修改,画布上的线条擦了又擦、改了又改,但好在他极其耐心,温声细语地引导九姑描述得更加具体。
在这上面,阮含星和朝珩帮不了他们什么,只好时不时给二人递杯水、擦擦汗,两双眸子都紧紧凝着那张画纸,那是他们现在所有的希望和线索。
太阳从高悬慢慢向下,日光的温度逐渐柔和,天边从湛蓝色晕成橙色,再变红,变紫,变暗。
成百上千次的修改描摹,九姑终于沉默,望着那画上人物沉默。
那是张鹅蛋脸,天庭饱满、两颊有酒窝,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皮肤白皙,面如傅粉,眉毛浓黑,眼睛大而圆,眼皮如扇,鼻挺唇薄。
她颤着手触碰着画,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一放一收之间,却好像抽走她全部力气,似苍老了十岁。
她沉默地从枕旁箱中又取出那个沾着褐渍的布袋子,抱着它,朝王筠之等人跪下,“就是他,就是他,我做梦都忘不了的一张脸。恩人们,我带儿子,给你们磕头了。他日,见到他,帮老妇人问一句,为何要杀我儿。”
九姑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他们不能受此大礼,也都半跪在地上劝她起来。
九姑久久未起。
直到阮含星想搀扶她起来时,这个如桥一般拱起来的单薄身影,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摔倒在一旁。
那个布袋子,也从她的手中掉落。
杨九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