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纵女俘,该当何罪?崔妹妹!你担不起这圣人之名。”
“难道你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夏侯伯仁,难道你忘了你妹妹也是因战乱走失的吗?”
夏侯尚闻言,登时变脸,一把将刘氏甩开,从案上拔起剑来,直抵在她脖间,吓得那姑娘直哆嗦。
“你这是做什么!?”崔缨急忙上前。
“别人的妹妹可以放回去,那我妹妹呢!?”只见夏侯尚愤愤地握紧手中利刃,双眼红肿,怒气几乎要将崔缨吞噬。
“那年,母亲病重,我四处寻医无果,回来就听说妹妹外出樵采,再也没回来。我和我母亲,都以为她被山贼掳去了罢,或是被流民分肉吃掉了。哪承想,前日俘获刘备家仆,打听得我妹妹,当年正是被刘备手下大将张飞掳去,还生下二女……她出事那年,才十三岁啊!”
崔缨前世早听说,张飞与夏侯家有姻亲关系,原是这么一回事。
“对不起,我,我……”崔缨自悔失言。
帐内气氛焦灼,过了良久,崔缨怅惘地仰望夏侯尚,颤声道:
“可她也是良家女子,掳走夏侯英的是张飞,你又何苦迁怒他人呢?”
“呵呵呵,良家女,我妹妹就不是良家女?今日刘备之女落在我们手里,你叫我怎么不迁怒?怎么放过呢?”
“可是,杀了她,你妹妹就能回来吗?”
“不杀她,还可以给我当妾。”
“你对她并无爱,何必强留作妾?”
“崔缨,你真是可笑,当今之世,男子纳妾还需要理由?”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
“夏侯尚!”崔缨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愤恨不已,几乎要哽咽出来,“你就想折磨她是么?我告诉你,女人不是你泄欲的工具,女人也是人,不该这般卑贱,不论是杀是留,你都让我看不起!”
夏侯尚推开刘氏,扭过头来,怒目圆睁,上前一把揪住崔缨的衣领:
“我们很熟么?你以为你是谁?你有多大能耐敢跟我要人?崔子嘤,你好不自量力!”
说着他便将崔缨推到地上,就像当年在邺城第一次见面一样。
“同情死囚杨叔夜,怜悯政敌刘备之女,制造麻烦,黑白不分,妄想一己之力与不平之世抗争,崔妹妹,你可真是纯良至善呢!我和子桓早该想到的,你哪里是什么安分的主?简直愚蠢至极!疯癫至极!”
“什么是黑!?什么又是白!?”
崔缨仰视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将军,啜泣道:
“见死不救是黑?滥杀无辜是白?哈哈哈,尽情地笑吧!尽情地骂吧!我崔缨今世就做定了这个‘大善人’,就是一个为了百世安宁逆天而行的大傻子!”
她掩面跪地,失声大哭。
“都完了,都完了。火,火……火一起,什么都完了。”
……
失魂落魄从夏侯尚军帐里走出,究竟没能让他答应放人的请求。
崔缨头昏脑涨,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宿营,一夜未眠。
自劝说无果后,崔缨被曹操派人严加看管,不得擅自离帐。
于是每日昏睡在榻,昼寝夜坐,食不下咽,醒时便倚在榻边看书,后来竟连书也看不下,遂翻出针线,开始学做女工。郭嘉所赠的那套绿罗裙,被她改成紧身武衣,再无女装特征。
“什么?太中大夫孔融被抄家了?何时之事?”
听到文兰打听的许都最新政事,崔缨惊得刺破手指,血珠接连流出。
如此突然吗?像是一瞬间所有大事都积聚在今年。
裙摆被她攥在手心,揪成一团,好似那颗炽热的心。
读着曹操下达各军营的诏令,崔缨已全身麻痹,心知她上回代替荀彧写给曹操的劝谏表文,并不能阻遏历史进程半分。
“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之采其虚名,失于核实,见融浮艳,好作变异,眩其诳诈,不复察其乱俗也。此州人说平原祢衡受传融论,以为父母与人无亲,譬若缶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余人。融违天反道,败伦乱理,虽肆市朝,犹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诸军将军将校掾属,皆使闻见。”
孔融,是孔子世孙,是献帝刘协一党,素来与玩弄权术、操控朝堂的曹操不对付,早成为曹操的眼中钉、肉中刺。
崔缨只知孔融死于曹操之手,并不知他死于何年何月。而今亲临汉末,前世冰冷的史书文字就这么变成现实血腥的时闻……而脑中闪过的,尽是《建安七子集》里孔融的诗赋文章。
建安十三年八月二十九日,因郗虑谗言,曹操指使丞相军谋祭酒路粹诬奏孔融,以“不孝”治其罪,并“招合徒众”,“欲图不轨”、“谤讪朝廷”、“不遵超仪”等罪名收监处死,且株连全家,融时年五十六岁,暴尸许都,除脂习抚尸痛哭,无人敢为之收尸。
建安风骨里的建安七子,未聚齐七人,已毙命一人。
崔缨忧心忡忡地望着陨落的漫天枯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