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曹操,拜别卞夫人,崔缨回到蕙兰院开始收拾东西,思蕙和文兰在院中急切等候了她一天,听说她要去拜师学艺,觉得很突然,再一瞬,便舍不得她走了,央求着带她俩一同去郭府。
崔缨搭着她们的肩膀,笑道:“傻姑娘们,哪有人带着女使去拜师的?我本是潜心求学,在郭府做门徒,又不是去当女公子。倘若郭祭酒叫我磨墨,你们还要来代我不成?”
二人垂着眼睛,闷闷不乐。崔缨拍了拍她们的臂膀,便推门出去了。
春雨初停,鸟雀呼晴,邻院里传来阵阵男孩们的欢笑声。远眺去,空中仍是云气氤氲,时有雏燕振翅乍飞,划过天际。俯首见,阶下清庭积水空明,秋千架下雨露垂滴,院内院外的桃树、石榴树都被春雨打得湿透。尤其是桃树下,夭折的花瓣半开未开,几乎躺满了湿松的泥壤,她知道,她的佩玉,带着她一年多的记忆,就埋葬在那儿。
“阿姊!”是秦淳来了。
崔缨呆呆地与她对视着,只见秦淳面有愁容,上前紧拉着她的手:“阿姊!听说你要搬去外府住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淳听了来龙去脉后,仍旧不信:“为何如此突然?你为何凭白要去给那郭嘉作书童?”
崔缨故意傻笑着,摸着脑袋,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若成了郭嘉的书童,岂不是把曹子建……”
“莫要再提此人。”
秦淳眉眼一弯:“哦——我晓得了。阿姊你准是又寻得新的意中人,赶着‘献殷勤’就撇下我们了呢!”
“莫要胡说,这可不是‘殷勤’,是‘恩情’,我说认真的。”
“呵!”秦淳别过脸,“你总爱来‘报恩’这一套!他郭嘉不过司空帐前一谋士,与你有何恩情呢?若真论恩情,阿姊,你欠子桓哥的恩情又几时还呢?”
是啊,她怎么总是以报恩为借口,去向他人献殷勤呢?
欠曹丕的恩情,她又何时何地去还他?
崔缨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道:“正是因为他郭嘉为司空献忠,我才应该去报答呀……至于子桓哥,我……我暂时还不知道。”
“那你几时归来呢?”
“说不清,”崔缨仰头看了看天空,“兴许一年,兴许再也……”
“阿姊,你要好好保重。”
秦淳紧紧抱住了她,十分不舍。
“对了,你……不去跟隔壁那位……告个别?”
崔缨摇摇头,这时院外忽有一小厮传话:
“禀姑娘,四公子约您前往西院书亭一见,特命小人前来告知。”
这回,崔缨认得那个小厮,是朱华馆的使仆。
“书亭?什么书亭?”秦淳不解。
崔缨并不答,只问那小厮:“那亭中,可还有他人?”
“整公子也在。”
曹整?崔缨在脑中默默回忆这个名字,似乎印象不深,司空府公子实在太多了,在聚会时出现过的,她肯定都记过名,唯独这个曹整,听着耳熟,却没有更多印象。
曹植这次寻她,莫非有别的事?
崔缨安抚罢秦淳,便利索起身,跟带路小厮离去。书亭,就是当初那个和曹植一起避过雨的雨亭,经过一年的修缮,这座幽园已不再荒草萋萋,可重游故地,她已心灰意冷。
远远便瞧见亭中有两人玩闹的身影,曹植动作敏捷,正拿着一袋吃食逗另一小孩儿玩。那小孩儿不过九岁的模样,个子不高,但笑得很开心,蹦蹦跳跳,边玩便喊着“子建哥哥”。
见她来了,小曹整很有礼貌地行礼,曹植笑着招呼他去旁处跟小厮玩,可转头面向她时,便阴沉着脸。
曹植今日,心情似乎十分不佳。
“曹整……”崔缨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惑,“你这个弟弟,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没错。当初父亲跟袁谭和谈时,便将袁谭女的亲事说给了他。”
曹植平静的回复,崔缨却大为惊愕。
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竟然就是当初被曹操用来假意与袁家联姻的对象,而死去的袁莺,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他生母是李姬,身份卑微,母子二人在府中向来不受父亲宠幸,这些年,整儿过得也很艰难……”
“他怎么了?”崔缨察觉出曹植神色不对劲。
“今日是整儿的生辰,”曹植攥紧拳头,一口气似乎都喘不上来,“父亲命他出养……过继给我叔父,还托我送他去叔父家。”
曹操父亲曹嵩在建安初年便已去世,但还有几个兄弟,这崔缨是知道的。府中生养了如此多儿子,曹操难免力不从心。让不起眼的儿子过继给兄弟家,是扩大根系,巩固家族关系的常用手段。
但对于曹植这样看重兄弟情义的人来说,送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去别人家,还是一个从小命苦的孩子,无疑是件残忍的事。
“当初要选公子出养的消息,不是早就在府里传开了么?我还记得,闹得人心惶惶来着。”
“是,可我没想到,父亲选中的人,是整儿。整儿上回,已经……”曹植说得很急,没把话说完,就捶起了亭柱。
府中儿子那么多,曹操这个小儿子,因不受宠,地位低下,被曹操利用了两次,其余庶子的命运,又会好到哪里去呢?何况曹操向来凭喜好宠幸子女,从无定数。崔缨能想到的,曹植也能够想到。曹操在曹植心中,一直以来,都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