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铭问,“不能立刻告诉我结果吗?”
“血样还在排队等待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医生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一个人都能打六个,还对自己的性别没信心?”
成铭说,“……我对omega的信息素没有反应。”
医生有些惊讶,扫了一眼表格,又确认了一遍,才说,“不是所有alpha都在16岁就能对信息素产生反应,也有18岁甚至更晚才有反应的。”
“概率有多大?”
“……我确实在文献上读到过。”
“哦。”
也许因为他整个人透出的消沉气息太滞重了,当他起身准备离开,医生忽然又说,“你的所有指标,包括导力回路的数量和质量,就算在alpha里也是顶尖水平。如果你真的不是个alpha……那等你竞选总理大臣时,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发动全家给你站台拉票。”
成铭心想那又怎么样啊?所有人都在等待第一个beta总理大臣的诞生,所有人都在讨论是否应该废除现有皇位继承法,允许beta和alpha拥有一样的顺位。但这些都是只要争取就一定顺利成章会有人做到的事,它们从来都不缺乏支持者。
但从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当一个beta爱上一个omega,他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恐怕就连《平权法案》,都不会站在他这一边——就连omega自己的本能,都会和他作对。
六
满眼满耳的白噪音终于消失了。
黎晓躺在病房的床上,空洞洞的视野中映入了白色天花板,随后是悬在高处的药剂袋和蜿蜒而下的输液管。最后她低下头,看到了胳膊上的针头和纱布。
医生和她的父母都还没意识到她醒了,依旧在说着她的病情。
“……pha信息素的衍生化合物……人工合成……管制物品……建议报警……”因为她无法集中起注意力,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渐渐就听着流畅起来,“……alpha失控,想要强制标记omega时才会分泌,甚至会对敏感一些的beta造成干扰,对omega更是有极强的催发和震慑效果。这次发作恐怕会给她造成很严重的身心伤害,建议一年内,你们定期带她来复查。如果条件允许,最好也找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看一下……”
黎晓想,原来是这样啊。
很奇异的,她没有任何受到“严重伤害”的感觉,事实上她连情绪都是极淡薄的。
在她的感觉里,这次发作就和发了一次烧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大部分时间,她都意识昏迷着。
就只是时不时响在脑中的白噪音,稍稍有些令她集中不起精神。
她于是闭目养神。
送走了医生,她听到了妈妈的啜泣。她上前给她盖了盖被子,一边落泪一边爱抚着她的头发。
她的哭声和试图安抚她的动作,令黎晓稍稍有些心烦。
于是她说,“别这样,我在想事情呢妈。医生不是让你们报警吗,快去吧,去晚了证据都没了。”
她爸爸便说,“已经报警了,你别担心这些事。”
黎晓说,“哦。”又说,“那你们能不能让我稍微安静些?我真的在想事情。”
她真的在想事情。
她在想那只水晶瓶,里面装的必然就是医生说的“信息素衍生物”。她在想那个白噪音一样的人究竟是谁,这样等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她还能提供一些有效线索。
——她没有意识到,警察其实可以直接从现场把证物排查出来。有被管制的危险品存在的场合,未成年人的隐私权也要往后排。他们肯定得排查出来。
也或者她其实意识到了,但故意忽略了,因为她的大脑急需被大量繁复的思考所占据,以免她回想起一些她正在逃避的事。
她想,她看到了那个人,她只是分辨不出来罢了。那些人依旧停留在她的表层记忆中,但因为被她的大脑当成了白噪音,所以细节里的信息量正在飞速的丢失。以至于她能想起来的就只有一个又一个毫无特征的噪点,和他们的运动轨迹。
好在现在她有大把的时间。好在她是个非常善于分析和归纳的学霸。
她在脑海中把每一个噪点都标上记号,仔细分辨和梳理着他们每一个人的举动。而后一个一个的排除。
她想,成铭的后排坐着的毫无疑问是凌河,但在晨读结束的时候,他离开了座位,和C3、D2以及未知编号的人遇到过。未知编号的人出现时正从E3往公共书柜走,他的身边都有……他的编号应该是……
最后,她把那一幕上出现的所有人在此之前的行动轨迹都梳理出来。
记忆中的信息不足以让她把所有人都和真人一一对应出来,但所幸,足够她排除所有对应不起来的人。
最后剩下的人就只有一个,廉易齐。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清晨她走进教室时,看到廉易齐在往地上泼水,空气里浮动着异样的芳香。恐怕那桶水里就溶了信息素,信息素易溶于水。但随着水的蒸发,信息素会逐渐扩散到空气中。所以直到晨读后她开始才发作。
廉易齐的目标应该是凌河,所以他故意往凌河身上和周围泼水。但是,凌河没有受到影响。
晨读结束的时候,他见凌河没有发作的迹象,以为剂量不够,于是再一次往凌河周围洒溶剂。
……
这样啊,黎晓想,原来是这样啊。
没什么可耻的,黎晓想。就算她不是一个beta,而是一个omega,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因为成铭说的对啊,她从出生起就是了,又不是直到今天才是。
成铭说,他不希望出现一个omega打扰他的人生,那只是因为他以为她是beta而不是omega。如果他知道她是一个omega,应该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他喜欢她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是beta还是omega,根本就不会影响她的本质。
她以后一定会按时吃药,严密的管理好自己的生理周期……一定不会再当着成铭的面发作了。
毕竟omega发作起来,真的是很丑态百出啊。
不过,她也绝对不会让成铭标记她的。听说被标记后omega会变得生理性温顺和黏人,如果真这样,不光成铭受不了,连她自己也会觉得恐怖。
她不停的、琐碎的思考着,直到困倦得再也思考不动,沉沉的昏睡过去。
梦中依旧是白天时所看到的景象。
白噪音一样的成铭守在她的面前,六个令她厌恶和畏惧,却本能的看得、记得清清楚楚的人凶狠的袭来。
她茫然、失智的发作着,心中有一个被囚禁在透明牢笼中的自己。她在拼命的告诉她,看清楚他啊,看清楚他。就算忘了所有一切,也一定要看清楚他、认出他、记住他。他才是你真正喜欢的人。
于是在梦的最后,她终于从那一片模糊不清的白噪音中,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七
成铭拆开信封。
检测报告单上清清楚楚、毫无争议的写着,第二性别:B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