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汉生紧随着皇甫子谦也走进了那间小院,却没料还有一个男人在场,而且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他下意识的掏枪警戒,一边已经出了声:“先生小心!”
这边孙亚清看清楚来人早已经收了枪,可皇甫子谦没有发话,他也不敢擅自离开,只是退到了一旁。
而那边的皇甫子谦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几步便来到了陶秋岚的面前。他仔细的检查了一下陶秋岚,见她虽然面色苍白,可身上并无明显的伤痕,一路上揪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继而涌上心头的是浓浓的愧疚和疼惜。
他一把将陶秋岚抱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确认她的安然无恙。
侍卫们早已经见怪不怪,都识相的背过身去,只有孙亚清尴尬的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大的关系,只觉得刺目的很。
赵汉生急忙上前拉了他一下,又使了个眼色,一众侍卫随着他片刻间便都退了出去。
皇甫子谦感觉到陶秋岚柔弱无骨的小手缓缓的还上他的腰,仿佛还带着一丝的颤抖。他想要开口安慰她,却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
“昊龄……”陶秋岚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像是游魂一般,“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她话语里满是脆弱和哀求,让皇甫子谦的一颗心,说不出是该恨还是该疼。
明知道她看不到,皇甫子谦还是努力的扯出了一丝的微笑,“你别担心,就是些流民……”
“他们说我是汉奸之女……”
“你别听他们……”
“这样的罪名,我不信有人会信口开河!”陶秋岚轻轻的推开他,“你若不愿意说,我便去找刚才那人……”
她像是在赌气一般,说完便甩开了他往外走。皇甫子谦急忙去拦,一边略带急切的唤了声“秋岚!”
陶秋岚停下了脚步,可并未转身。皇甫子谦走过去想要拉她,也被她躲了开来。
她从没有像这样闹过脾气。皇甫子谦知道自己刚刚语气不好,缓了缓情绪,迈了两步来到陶秋岚面前,正要开口,却见她低垂着眼帘,竟是满脸的泪痕。
皇甫子谦慌忙去擦,可那眼泪仿佛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
皇甫子谦已经不记得她上次这样伤心流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他记得自己看到她眼泪的那份慌乱和无措,原来从过去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软下声音,“岚岚……”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无论那人是谁,我都是问不出来的……”她抬起头来,盈盈的双目望着皇甫子谦,带着一丝水漾的软弱,“可这事关我,事关父亲,我应该知道!昊龄,你告诉我好不好?”
皇甫子谦也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只是事发突然,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跟她说罢了。若无今日的骚乱倒还可以拖个几日,经过了今天的事情,若再瞒着,依陶秋岚的个性,怕只会让她徒增煎熬而已。
皇甫子谦略略思忖,目光紧紧的锁着陶秋岚的双眼,道:“江南与德国刚刚签署了一份租地的协议,江南那边的代表是……是父亲!”
陶秋岚脸色惨白,双唇微微的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摇了摇头道:“父亲职位低下,怎么会去签这样的协议,不会的……”
“父亲已经被升任为卫生署的长官……”
陶秋岚仍是摇头,“不会的!父亲对医学丝毫不通,怎么能胜任这样的职位!”她猛地抓住皇甫子谦的手臂,像是想要说服他一般,“父亲虽然热衷功名,可也是饱读圣贤书的,绝不会做出这样丧权辱国的事情!”她满脸都是恳切的哀求,“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说不定是同名同姓的人!父亲对于前朝割地赔款的做法最为不齿,他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她见皇甫子谦不说话,又乞求道:“昊龄,你相信我!”
他当然是相信她的,他也宁愿去相信陶世卿。可就算是他的情报系统搞错了,江南也不会弄错。协议签订仪式的照片已经公然登在了江南的各大报纸上,清晰的不容有任何的辩驳。
皇甫子谦生气的,只是这消息的来源。他才不过刚刚知道,汝州的大街小巷却已经传遍了,还出现了这样一场别有图谋的骚乱。他想起刚刚赶到时雅南和司机头破血流的样子,不禁攥紧了拳头。
“事情我会查清楚,你放心!”他知道言语的苍白无力,可哪怕此刻紧紧的拥着她,他仍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害怕。“你不要乱想。无论事情如何,都跟你没有关系!”他直直的望着她的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怎么会没有关系!
那是她的至近血亲,与她怎么会没有关系。
甚至因为她,与他,也有了牵扯不断的关系。
这场肆无忌惮的骚乱,或许就是最好的证据。
她知道,皇甫子谦也知道。
所以皇甫子谦才不愿意告诉她。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事情的真相,远比想象的,更让人难以接受。
陶秋岚知道不该让皇甫子谦担心的,她勉强扯出了一丝的微笑,可同一瞬间,眼泪便又一次流了下来,她低下头去,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的道了声:“对不起……”
发生了这样的骚乱,雅南又受了伤,皇甫子谦便暂时不让陶秋岚再出门了。她提出想要去医院看看雅南,皇甫子谦也不允,只说医院鱼目混杂,最不安全。陶秋岚一想到说不定又要封路又要封院,便也作罢,自己在家里炖好了鸡汤,每日让红英送到医院。
她却是不知道,皇甫子谦之所以不让她出去,顾忌她的安全自然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世人都将那日受伤的雅南当成了陶秋岚,而皇甫子谦也将计就计,大张旗鼓的将雅南送到了医院,并以此为借口大肆整顿汝州治安。
而外面的这一场腥风血雨,陶秋岚日日待在家里,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等到雅南伤愈,她再次出门来到秦家的时候,外面已经平静如初,像是那一场骚乱,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坐在车里向外望去,沿街林立的商铺一间间向后退去,瞥见一家书店一闪而过,又是让陶秋岚好一阵恍惚。
自然不会是那家书店了。
陶秋岚只是恍惚间又想起了红玉。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不断的想起红玉,想着如果红玉在的话,她或许有办法能够联系到江南,能替她给父亲带个信,问一问他,为何会甘愿在租地协议上签了那个会遗臭万年的名字。
想问一问父亲,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出任了江南的政府官员,将自己与他,就这样置于战争的两极,血亲变仇敌。
她更想问一问父亲,面对这样难以两全的境地,他又会如何选择,他又会希望她如何去选择。
她以为永远都等不到确切的答案,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远在江南的陶世卿就用最公开的方式告诉了她他的选择,为这段牵动着江南江北局势的关系,给出了最直白的定义。
那个时候她正在秦家,陪着赵氏给未出生的孩子准备冬日的棉袄。不过巴掌大的衣服,用的是上好的棉布和棉花,线也是极细的丝线,摸在手里,让人的心都忍不住的柔软了起来,可柔软中又带着一丝丝钝钝的疼。
陶秋岚望着那一件件小衣服,嘴角含着笑,又有些失神。
赵氏知道她的心结,示意吟翠将衣服收走,一边道:“有你这个妗妗在,他的衣服只怕明年这个时候都穿不完呢。”
陶秋岚收起神思,笑道:“小孩子长得快。”
赵氏岔开话题,“我看你好像清减了一些,是不是府里的东西不不合口味?”
陶秋岚摇了摇头,“可能是天热的缘故。”怕赵氏担心,又笑道:“华叔天天准备一大桌子,都是我一个人吃了的。”她笑容稍稍僵住,继而又笑道:“看我,倒像是在跟大姐告状一样。”她见赵氏似是有些疲乏的样子,便搀着她上了楼,安顿好了她,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赵氏的声音,“秋岚,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陶秋岚以为她是在说皇甫子谦不回来吃饭的事情,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头对着赵氏笑道:“他那么忙,我只是怕他在外面吃不好。”
赵氏稍稍愣了愣,又笑道:“厨房里今天准备了燕窝绿豆汤,你一会儿给子谦带些回去。天这么热,小心上了火。”
陶秋岚应了她,这才关上门下了楼来到了厨房,迎面正碰上秦正敏从厨房里出来,穿着一身骑马装,脸也红扑扑的,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她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回头对着身后的孙亚菲道:“热死我了……”
她走的风风火火,又顾着扭头说话,并没有注意到陶秋岚,倒是她身后的孙亚菲看到了,伸手去拉了她一下。秦正敏这才回过头来,见是陶秋岚,脸色立马就黑了下来。孙亚菲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夫人”,满脸歉意的跟着秦正敏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