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秋岚被安排在主桌,除了陶锦麟、郑秀云、陶明清,还有卢传亭夫妇,一桌子的人郑重而矜持,唯有她心神不安的一直向门口张望,一旁的卢夫人看了,不禁笑道:“少夫人与皇甫少帅感情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陶秋岚应承着笑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已经被人拉开。陶秋岚转头去看,只见皇甫子谦已经坐了下来,蒋弘文见他没有其他的吩咐,悄然退至一旁。
陶秋岚见他神色如常,下意识的向门口的方向望去。这样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脱皇甫子谦的眼睛。他嘴角微抿,桌子下的手却是用力握着,过了好久方才松开。
服务生过来将卢传亭请走,可见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一桌子的人也都不再说话。屋子里的灯暗了下来,音乐缓缓响起,一束光照在大厅正前方,正是一身黑色燕尾服的陶致远。他的样子似乎比刚刚与她在一起时沉静了许多,就像过去无数次站在学校的讲台上时那样,风姿隽爽、器宇轩昂。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她的方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便会这样,万众瞩目的演讲,他总是会在如雷的掌声响起的瞬间,将目光从黑压压的人群中略过,投射到她的方向,然后微微挑眉一笑,带着得意,仿佛是在等着她的赞赏。
可此刻他的目光只让她觉得没由来的心慌,更大的不安来自于身侧的那个一直平静的人,那样的沉默不语究竟代表着什么,陶秋岚了解他,她知道。
婚礼进行曲响了起来,另一束灯光亮起,照在门口的卢传亭父女身上,将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全场却只有陶致远,目光仍锁在陶秋岚的身上。陶秋岚不敢再看他,也随着众人的目光向卢传亭父女的方向望去。
卢玉珊头上披着薄薄的白纱,依稀可见姣好的面容,带着新娘子的娇羞,配上一袭拖地的婚纱,就这样袅袅婷婷的走来,当真是美的不可方物。众人也连连发出惊叹,卢玉珊却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坦然,只是将目光锁在前方正中间的那个男人身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卢传亭将女儿的手交到陶致远的手里。陶致远接过来,目光重又落回主桌的方向。卢玉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以为他是在看陶锦麟,也象征性的点头笑了一下,可看陶锦麟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怒气。卢玉珊不明所以,又转头去看陶致远,却见他笑了出来,星目剑眉,更显得俊逸非凡。
可他却松开了她的手,在她甚至来不及感受他手的温度时。
“婚礼开始前,我有几句话想要对卢小姐说。”陶致远不紧不慢的转过头来望着卢玉珊,目光深不见底,卢玉珊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一颗心却已经先跳漏了一个节拍。
还没理出个头绪来,陶致远已经微微俯下身来,将头贴在卢玉珊的耳侧。从众人的角度望去,竟像是陶致远在轻轻的吻着卢玉珊的脸颊一般。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便都会心的笑了出来。片刻之后陶致远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又微微的向后退了一步,就那样微笑着看着卢玉珊,一派笃定模样。
卢玉珊却不复刚才的羞涩模样,雀跃和憧憬凝在脸上,仿佛是愣住了一般,先是定定的看着陶致远,满脸的不可置信。众人也渐渐觉察出异样,大厅里反倒突然安静了下来。
卢玉珊张了张嘴,可目光在触到陶致远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意时终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茫然的转头去看卢传亭,希望这个一向呼风唤雨的父亲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可她从父亲脸上看到的,是同样的茫然和探究,以及隐隐的担忧。
她将目光从人群中一一略过,好奇、探寻、艳羡、嫉妒,那么多的情绪,却偏偏没有一个人能给她一个答案。她将目光重新投回到那个抛给她难题的人,却见他竟然笑了出来,仿佛是事不关己,又仿佛是胸有成竹。那样温润明亮的笑容刚刚曾带给她多深的悸动,此刻便化为了多大的难堪。可正是因为这样的难堪,却让她更加怀念刚刚的那份悸动来。
他距离她那样近,近到只要她向前跨出小小的一步,便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刚刚转瞬即逝的温热气息。可卢玉珊知道不可能了,这小小的一步,或许就是他与她,宿命般的距离。
宿命么?卢玉珊心里微微一笑,骄纵的神情重又回到她的脸上,那才是应该属于她的,属于卢传亭的女儿的神情。
卢玉珊转头迎上陶致远的目光,粲然一笑,她清楚的看到陶致远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凝结在脸上,然后便如冰融般慢慢消失不见。
陶致远很快敛了神色,在卢玉珊开口前先转头对着台下的众人道:“父亲、卢军长,众位亲友,我与卢小姐刚刚已经达成共识,今天的婚礼取消,还望众位能够谅解我们的任性!”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坐在首桌的郑秀云几不可查的抿嘴微微一笑,很快也恢复如常。卢传亭一脸惊愕,转头去看陶锦麟。
相较而言,陶锦麟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震怒。他猛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台上的陶致远,大喝道:“混账东西,还不住嘴!”他的手因为气愤而微微发着抖,“婚姻大事,又有众位长辈在场,岂是你说不结就不结的!”
卢传亭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害怕是因为卢玉珊的任性所致,急忙也站了起来,“珊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致远怕卢玉珊会说出什么话来驳了他的意,急忙先开口:“此事与卢小姐无关……”还没说完,就被卢玉珊轻巧的打断:“怎会与我无关?不是我们商量好的么?”她自顾自的掀起头纱,露出一张明艳张扬的脸庞,意味深长的看着陶致远。
陶致远却看不懂她了,可他清楚的知道,卢玉珊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屈从于自己的决定,他从她刚刚的眼神中便可以确定。
卢玉珊仿佛极为满意陶致远此刻的反应,她笑着对着台下道:“诸位亲朋,实在抱歉,看来今天的婚礼只能取消了。”又转头对着陶锦麟和卢传亭,“陶伯父,父亲,能否留点余地,容我慢慢解释?”
这件事情如果闹大了,不管事实究竟为何,首先受损的便是卢玉珊的声誉。卢夫人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在桌下轻轻的拉了拉卢传亭的袖口。卢传亭知道妻子的担忧,虽然生着陶家的气,也只能作罢,心有不甘的坐了下来。陶锦麟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的儿子有错在先,见卢传亭先退了一步,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得更僵,微微以眼神示意副官。那副官会意,也不说话,只是在台侧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见状,虽然各怀心思,却也都纷纷起身,转眼间偌大的宴会厅便只剩下主桌的几个人。
从刚才到现在,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台上的二人,自然没有人注意到陶秋岚,只除了一个人。
皇甫子谦其实根本不敢转头去看陶秋岚此刻的表情,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胆怯过,只能佯装平静的望着台上的那个男人,就像这个大厅里其他人一样。可他的余光却清楚的看到陶秋岚放在腿上的双手,颤抖着,紧紧的抓着旗袍的侧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便如旗袍上的那尾凤凰般,光鲜的外表下满是千疮百孔的褶皱。
他望着陶致远,望着他略带挑衅的目光,终于明白了他不久前那句“我要怎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的移开目光,不敢再去看满脸笃定的陶致远,深怕下一个瞬间,另一个他最害怕知道的答案便会赤裸裸的呈现在他面前。
他垂下眼帘,目光所及是陶秋岚略带颤抖的手,徒劳的抓着手里的包。过了一会儿,她的手试探的抬起来,下一个瞬间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的攥住他的袖口。他转头去望,只见陶秋岚正眼巴巴的望着他,脸上满是仓惶,“我们也走好不好?”声音带着颤抖,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