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秋岚是被炮火的轰鸣声惊醒的。皇甫子谦已经批了衣服下了地,见她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带着惊恐,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他停下扣了一半的衣服,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没事。”
陶秋岚看着他,机械的点了点头。皇甫子谦还要说什么,门口已经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少帅,少帅?属下蒋弘文。”
皇甫子谦扬声对门外道:“知道了。”又转回头望着陶秋岚,嘴张了张,终究是没说一个字,站起来走了出去。
陶秋岚望着他的背影,听着外面震天的枪炮声,只觉得没有来的心慌,脱口而出道:“你小心些!”
皇甫子谦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陶秋岚只觉得度日如年,陈挺送来的早餐她一口也吃不下去,只听得外面枪炮声越来越密集,一声一声,都好像在她的心上炸开了花。
一阵敲门声传来。陶秋岚心下一惊,开门一看,却是陈挺,身旁还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
“少夫人,这是我们孟军长的夫人。”
陶秋岚请孟夫人进屋,一心只想着外面的战事,也没有注意到孟夫人朝陈挺使了个询问的眼色,以及陈挺微微的摇头。
孟夫人见陶秋岚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当她是在害怕,笑着出声安慰道:“少夫人是第一次听到打炮声吧。没事儿,前两天声音比这大多了,咱雁城不也好好的?少夫人就放宽心,咱们在这儿聊会天,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陶秋岚有点羞赧,其实她不是害怕,她只是有点担心。她虽然不懂,可听声音也知道这场战争有多激烈。
这是打仗,不是吵架,永远都不会有相安无事的一天。他与何至忠,一定要分出一个赢,一个输。
而输的那个,必定是输到无路可退了,这一切才会结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多是孟夫人问,陶秋岚答。孟夫人也知道陶秋岚心不在焉,想了想,试探的问道:“这炮虽然听着声音大,可实际上离咱们远着呢。不如我陪少夫人出去转转吧?”
陶秋岚正想拒绝,却听孟夫人继续说道:“这个时候陈太太她们说不定也正无聊着,咱们过去,正好还可以凑一桌呢!”
陶秋岚脸色一沉,语气自然也带着薄怒。“孟夫人,我不喜欢打牌,也没那个心情!孟夫人如果约了人,那就请自便吧!”可陶秋岚毕竟是不善与人交恶的,又看孟夫人讪讪的样子,终究还是缓了缓道:“恕我不远送了。”
这倒是让孟夫人讶异不少。从她接到孟建元电话的那一刻起,她便对这位传说中的少夫人更加充满了好奇。传闻都说这位少夫人并不得皇甫子谦的喜爱,可他却又将她这样不远千里的带在身边,还叮嘱孟建元让自己来陪着她,又不像是对她全然没有一丝情意的样子。
孟夫人原本以为,或许这位少夫人真如传说中的那样颇具心机和手腕。可她看这位少夫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怕是连战场是什么都没有见过。女人随军,若非有才,便是有貌。她看着陶秋岚,虽然漂亮,可这世上漂亮的人何其多,与那些漂亮的女明星或者官太太比起来,这位少夫人妆容打扮清淡之极,简直让人无法将眼前的人与她的身份连在一起。
开战以来,每当这种时候,几位军官太太总是会凑在一起,倒不是多爱打牌,不过是想着替自己的担惊受怕找个出口罢了。可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明明难掩忧虑之色,却偏偏还可以这样义正言辞的拒绝自己,哪有一点刚刚脆弱惶恐的样子?
倒从心里对她生出了一丝敬佩来。又怕她会对皇甫子谦说些不该说的影响了孟建元的前程,赶紧解释道:“我也很少打牌,教会最近组织我们到战地医院帮忙,也是忙的很呢。”
她原本也只是试着解释,想着陶秋岚或许也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了或许也不会在意,却没有料到她却难得来了兴致。
“战地医院?”
“是啊。男人们在前线打仗,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战地医院里伤员一天比一天多,医生护士就那么几个,教会的修女就组织我们过去帮忙照顾一下伤员。”孟夫人见她听的入神,也就多说了几句。
陶秋岚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战争打响已经四个小时了,四个小时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都是煎熬,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听着A国侵略的大炮一声声落在自己的国土上。
“我也可以去吗?”这样的念头撞击着她的心,而且越来越强烈。她没有办法用枪炮保卫自己的国家,可最起码,她可以照顾那些为了这个国家而流血受伤的人。
孟夫人也不知道陶秋岚是真感兴趣还是图新鲜,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带着陶秋岚去,且不说外面战火纷飞,就是那些逃难的人都有可能将她们至于险境。过去几天来,已经发生了好几起难民抢夺钱财的事情。可看着她那样殷切的目光,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
“少夫人真想去?”
陶秋岚点了点头,目光坚毅。“国难当前,我虽只是一介女流,可也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可是少帅那边……”
“他有正事要忙。晚些时候,我来跟他说。”陶秋岚知道孟夫人在顾忌什么,这又何尝不是她的顾忌?可如今战事正酣,她不愿意为了这样的小事去麻烦他。况且,她是去战地医院帮忙,对他不会有任何不利,她想不出他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
孟夫人本就拿不准陶秋岚和皇甫子谦的关系,如今见她这样说,自然也就不再坚持。本还打算带两名士兵贴身保护,可陶秋岚却觉得这样太过招摇,恐会给医院带来不便。孟夫人听她说的有道理,便只跟值班的士兵说要带陶秋岚去打牌,便出了指挥部。
陶秋岚不是没有想象过战争的惨烈,可直到看到医院的场景时,她才真切的知道,一个个的生命,在战争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脆弱。战争就一只永远不知疲惫的怪兽,轰隆隆的席卷而来,无情的吞噬着一切,除了一片片残垣断瓦,一个个残破的躯体,一声声痛苦的哀嚎,什么都不会剩下。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是那些她从未曾谋面,却再也不会见到的消逝的生命。
无以计数。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陶秋岚只觉得窒息,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前面的人让一让!”只听这句话传来,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陶秋岚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个人重重的推开,趔趄了几步,幸亏旁边的孟夫人及时将她扶住。
那人估计也没有料到会险些将她推倒,回头瞧了一眼,见她被人搀着,也正抬眼看他,目光中满是无措和茫然,只当她是新来的护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帮忙!”
陶秋岚被他这样一喊,机械的点了点头,见那人还在瞪她,才彻底回过神来,拉着孟夫人一起随那个医生向病房走去。
病房里的情景更是惨烈。触目所及除了军装残破的墨绿色,便是避无可避的红,从纱布中不断渗出来的鲜红,以及那些无力顾及只能顽强结痂的暗红。
他们都曾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拥有青春的年华和旺盛的生命力,本应该唱着山歌在田间挥洒汗水,或者在课堂上憧憬着未知的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唯一可以证明他们还活着的,便是这一声声或大或小的呻吟。
而这一声声的呻吟,伴着外面隆隆的炮声,更让这个地方更像一处人间的炼狱,随时都会将这些年轻的生命吞噬。
陶秋岚跟着人群机械的往前走,病房的最里面是一件小小的独立房间,被临时改造成了手术室。可说是手术室,除了一张病床以及简易的设备架外,与外面的普通病房并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