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下楼梯处,便见一个身穿军装的人迎面走来。那人年纪约莫五六十岁,可身形魁梧,臂弯里还挽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穿西洋长裙,在一堆旗袍打扮的太太小姐中显得分外引人注目。
皇甫子谦迎了上去,难得恭敬的说道:“秦叔,我就知道您会来!”又转头朝一旁的女子道:“倒是没想到你会来!”
那女子却不看他,眼神掠过他飘向他身后的陶秋岚。“我也没想到子谦哥哥会这么快结婚。”语气中隐隐有一丝责备的味道。
皇甫子谦也不说什么,只是笑。转头朝身后的陶秋岚伸出手,微微用力就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这才说道:“秦叔,这就是江南的陶秋岚。”
陶秋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只觉得他似乎特意强调了江南两个字。
皇甫子谦又转头对她说道:“这是秦叔。”又指了指一旁的女子说道:“秦叔的掌上明珠,正海的妹妹——秦正敏。”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皇甫子谦离的更近了些,几乎是凑在了她的耳边,旁人看来,倒像是新婚夫妻之间的耳语,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他呼出的气似乎就喷在她的耳垂,让她直觉想逃。
而面前的两人登时变了脸色。陶秋岚便顿时明白了过来。皇甫子谦知道秦家人不喜欢自己,所以才这样故作亲密,为的不过就是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只怕这才是他今天这样大费周章来看戏的目的。
或许她还该感谢皇甫子谦,感谢秦万山和秦正敏,竟然会如此看重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弱小女子。
陶秋岚眼看着秦正敏从看向皇甫子谦时无限深情的神情变成看向自己时的无限愤恨,心里只是替她不值。那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竟然也会有人喜欢。
陶秋岚初来江北,加上自己对政治本来就不感兴趣,自然是弄不清楚这个皇甫子谦颇为敬重的秦叔到底是何人。卫兵称他为军长,那么应该是江北军界数一数二的人了。也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这样的锋芒毕露,连对皇甫子谦的不满都如此明显的表现出来。
这倒与他儿子秦正海的态度完全相反。陶秋岚想起与秦正海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进退得当,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对皇甫子谦更是尽职尽责,全然没有将门之后的慵怠和傲慢。
虽然她不知道,这样的忠心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可她却知道,能让那位秦军长如此讨厌自己的理由,除了因为自己江南陶家的身份之外,恐怕更多的还是替自己的女儿打抱不平。
而他们对她的敌视,不过是因为她身旁站着的这个人。因为重视他,所以才会排斥她。可他们都不知道,她有多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的关系。
她向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的避开了皇甫子谦的亲昵,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秦叔好!秦小姐好!”
“你就是陶家选出来送给子谦哥哥的?”陶正敏撇了撇嘴,话里充满了讥诮和不屑,不以为然溢于言表。“我还当是怎样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呢。原来不过如此。”
“正敏,不得无礼!”戏园子里人人眼观鼻鼻观心,唯一出声喝止的,竟然是最无关紧要的秦正海。
陶秋岚笑着望向秦正海,云淡风轻道:“秦小姐快人快语,我倒是喜欢得很。”转头又对皇甫子谦反问道:“不知道是不是也让三少失望了?”
皇甫子谦半眯着眼睛盯着她,目光中的好奇和探究一闪而过。他大笑出声,“夫人真是会开玩笑!我们新婚燕尔,你又带给我这么多的惊喜,我怎么会失望呢?”
那话仿佛真的是对着一个冲自己撒娇的妻子的宠溺,说不出的旖旎和缱绻,让人浮想联翩。
“你!”秦正敏气结,杏目怒视。
“敏儿,不可任性!”秦万山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威严,可陶秋岚知道,那样的威严,也不过是冲着她。对秦正敏而言,他认为那不过只是无伤大雅的“任性”而已。
秦正敏哼了一声,到底是慑于父亲,低声嘟囔了声:“狐狸精!”
如果身边站着的是自己深爱的丈夫,面对这样的咄咄逼人,陶秋岚或许还会有奋起反击的斗志。可自己身旁这个人一派看热闹的样子,再难听的话,陶秋岚也都无所谓了。
更何况,她趁势当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岂不痛快?一边是子承父荫的二世祖,一边是手握重权的老臣,她倒希望他们从此心生嫌隙,一拍两散了才好。
陶秋岚假意没有听到秦正敏的话,依旧笑意盈盈的对秦万山说道:“秦叔来的正好。谁都知道江北军中将领皆唯您马首是瞻,您若不来,大家怕是要失望了。是吧,三少?”
说完转头去看皇甫子谦。少主老臣,比的也不过就是谁的号召力更强而已。历朝历代,从来都一样。
皇甫子谦眉峰轻挑,笑道:“那是自然。”说完,微微弯腰,对秦万山做了个“请”的姿势。
秦万山见皇甫子谦这样,心里的火早已经消了一半。他微微退后了一步,“哪里哪里,还是少帅先请。”
两人又如此谦让了一番,皇甫子谦才半搀着秦万山朝二楼走去。陶秋岚正想跟上去,突然被人从右侧狠狠的撞了一下。她毫无防备,对方冲撞力又极大,她一脚便踏了个空,幸好一旁就是楼梯的扶手,这才勉强没有跌倒。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羊皮的高跟鞋。本来就不太穿的惯,现在又被这样撞了一下,脚下一崴,钻心的痛让她不由“哎呀”轻呼出口。
“少夫人小心!”身后的红玉赶紧上前扶住陶秋岚。陶秋岚抬头,只见秦正敏站在比自己高两级的台阶上,冲自己冷笑一声,转身便慢条斯理的朝楼上走去,仿佛与刚才的冲撞毫无关系。高跟鞋踏在木质的楼梯上,哒哒作响。
而更前面的两人仿佛对身后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只是一味的朝更高处走去。
陶秋岚骨子里的倔强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只怕这个戏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看陶家的笑话,看江南的笑话,她又怎可以在这个时候示弱呢?
她借着红玉的劲儿勉强站直,手重重的握了她一下。“不碍事。走吧!”挺直了腰板朝楼上走去。
可只有搀着她的红玉知道,她的每一步走的有多艰难,多沉重。
一群人坐定,台上的戏才又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