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子谦与陶致远客气的寒暄,可陶秋岚总觉得皇甫子谦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已经不经意的看了三次手表。就在他第四次瞥向手表的时候,敲门声轻轻的响起。
“进来!”皇甫子谦沉声说道。
进来的是秦正海,他看了屋里的人一眼,冲皇甫子谦说道:“少帅,军部来的电话!”
皇甫子谦听他这样说,转身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陶秋岚,声音中带着柔和:“你和陶公子先聊,我接个电话,去去就来。”说完冲陶致远微微点头致意,便随秦正海快速离开。
关门声响起,紧接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沉默。陶秋岚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落拍的声音。她本十分盼望可以有这样和陶致远一对一单独相处的机会,但现在,她甚至有点盼望皇甫子谦能够早点回来。
最起码,只有他在的时候,自己才可以借着聆听他们说话的机会,堂而皇之的注视着这个自己最放不下,却不得不放下的人。
倒是陶致远首先打破了沉默。
“秋岚……”
陶秋岚仿佛受惊一般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张无比熟悉和温暖的脸庞,一时间,局促、悲凉、不舍,统统涌上心头。
陶致远看着她的样子,终是不忍,犹豫了好久,才又开口道:“他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在来的路上,陶秋岚曾经在脑海中将这个答案练习了无数次。曾经,她也以为自己已经熟练到可以漫不经心脱口而出的地步。可直到开口了才发现,原来面对一个自己真心相待的人,哪怕是一句善意的谎言都如此困难。
这是陶致远最想听到的答案,却也是他最害怕听到的。其实刚一问出口,他便开始后悔了。因为他发现,无论是哪一种答案,他都没有从容应对的信心。
屋子里重又陷入了沉默。同时,门又被推开,两人转头望去,见皇甫子谦和秦正海又走了进来。走的近了,陶秋岚才发现,皇甫子谦虽然表面上一片平静,可神色已经有些隐隐的动怒。
“陶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军队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就先告辞了。你们兄妹两个好好叙叙。我留秦秘书在这儿,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说完微微点头示意,便匆匆离开。
“少夫人、陶公子。”那秦正海反倒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我就在门口候着,你们先聊。”说完轻轻掩上门走了出去。
陶秋岚也不知道皇甫子谦是不是故意怠慢,但见陶致远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开口道:“致远哥,你……”
话还没说完,便见陶致远做了个“嘘”的动作。她虽然有点不明就里,但也依他的示意默默坐了下来。
陶致远却并不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在这样的沉静里,陶秋岚觉得这世间仿佛就剩了自己的一颗慌乱无措的心,无从安放。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的时间,陶致远突然对着门外喊道:“有人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陶秋岚有片刻的错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经被从外面推了开来。秦正海站在门边,却并不打算进来,只是问道;“陶公子有什么吩咐?”
“茶有些凉了,烦请秦秘书找人换杯热的来。”
透过袅袅的水气,陶秋岚看着对面的陶致远专心致志的拨弄着茶叶,细细的品了一口,这才满意的舒展开了一直紧锁的眉头。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喝到这样上好的太平猴魁!”
一直站在旁边的秦秘书也如释重负的说道:“这是我们少帅特意为陶公子准备的,希望陶公子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只是没想到,今年明前的太平猴魁,我竟然是在江北喝到的。”
两人这样闲适的说着话,仿佛真的是热衷茶艺的故友一般。可陶秋岚又怎会不知道,他们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客气礼貌的应答,无不是在掩盖一个事实。
掩盖他们之间互不信任、互相提防,甚至剑拔弩张的事实。
陶秋岚自责自己的后知后觉。陶致远沉默之后忽然开口唤人,便表示他一直都在怀疑他所在的环境。而陶致远的声音并不大,秦正海能那样迅速的推门而入,便正好证实了陶致远的猜测,证实了他是皇甫子谦特意留下来监视他们两个人的。
她鼓起勇气前来,无非是想要给陶致远看到自己幸福的一面,想着或许可以最后和他,也和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感情做一个了断,却没有想到,她不光让陶致远看到了牢笼中的自己,连带着将他也带进了这样的牢笼里。
他是谁?他是堂堂江南陶锦麟的二公子,虽然称不上呼风唤雨,到底也是贵胄世家,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若不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这桩不堪的婚姻,他又何至于此?
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能说,愧疚、思念、牵挂、祝福……她有无数的话想要对他说,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房间里虽然只有他们另个人,可谁知道在这个房间的外面,到底埋伏了皇甫子谦多少的眼睛和耳朵?
而那样多的话,她却只想说给他一个人听。
或者,永远的埋藏在她的心底。
“秋岚,是我害了你……”
她的手上传来一阵温热,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带着安定一切的力量。
心里百转千折的话,却是陶致远先替她说了出来。
陶秋岚顾不上去分辨究竟谁拖累了谁,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脆弱,接近虚脱的脆弱。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的担惊受怕让她心力交瘁,又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眷恋这最后的幸福时光,陶秋岚一直强忍的泪水,就那样无声的滑落下来。
“如果我能够早一点向父亲表明我的心意,或者我能够一直待在临阳,又或者,听到消息的时候,我能够跟父亲再多争取一点,也不至于让你……”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陶秋岚语音平静,可话里的绝望便如此刻的气氛般,让人难以承受。
“从前我是不信这些的。梅姨嫁进来之后,母亲对自己的一切都伤心绝望,唯一的期盼便是我不要再像她一样。后来她找了算命先生,可算命的结果,我却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直到母亲去世,我在她随身珍藏的首饰盒里才发现了那个黄黄的签书。”说到此,陶秋岚微微顿了顿,仿佛是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渡人渡己。就是这四个字。” 陶秋岚轻轻笑了一声。“致远哥,这就是我的命。”
陶秋岚自作主张,将那张签文,连同那只母亲一直珍藏着的结婚戒指,都随着母亲一起埋在了那片荒凉的墓地里。可那四个字从此却如梦魇般一直陪伴着她。她一直不得其解,直到得到联姻的消息时才恍然大悟,或许所谓的渡人渡己,竟会需要自己用一生的幸福去做注解。
可最讽刺的是,也偏偏是她自己,成了这一场命运纠葛里,最无能为力的一个。
仿若是一个傀儡,这场戏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上演何种剧情,全都由不得自己。
“秋岚……”陶致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无能为力。当初得到陶秋岚要远嫁的消息时,他并不是没有跟父亲争取过,可就算没有父亲的严厉斥责,他也知道,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他不是不了解父亲的性格,如果不是江南已经被皇甫子谦逼到了绝地,父亲也绝不会想出这种妥协求和的事情。
更何况,父亲答应过他,只要半年的时间,一旦江南得到很好的休整,一切都会不一样。到那个时候,江南再不是现在这样任人宰割的孱弱模样。而他,也不会再将自己心爱的人拱手相让。到那个时候,他要到汝州来,亲自迎接陶秋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