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秋岚觉得这满屋的红色是如此的刺眼,就快要让她窒息了。她噌的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窗边,这才觉得稍微轻快了些。
薄纱的窗帘合着,陶秋岚看不真切,便将窗帘拉开了两人宽的样子。春桃见她看得出神,便也走了过来,站在了她身边。
“红玉呢?”她记得陶致远跟她说过的红玉的任务,怕红玉会心急出事,可又怕春桃看出什么端倪,尽量不着痕迹的问道。
“刚才大奶奶将她叫走了,说是去拿给你准备的衣服。”
“大奶奶?”陶秋岚吃惊不小,难道皇甫子谦已经娶妻了?
“是啊!小姐你刚才盖着盖头,所以不知道,就是大奶奶领着咱们上楼来的!”见她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又补充道,“刚才小姐拜天地的时候已经拜过她了呀!”
陶秋岚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大奶奶便是皇甫子谦的大嫂。听陈婉之说,皇甫夫人去世的早,一直都是这位大少奶奶主持家里的大小事情,很受皇甫晟彦以及其他家人的敬重。陶秋岚一直以为应该是一位如陶夫人一般的强势人物,却没想到会是一个裹着小脚的旧式女人。
或许是由于气候的原因,与陶司令府的满园春色相比,这个宽广的院子里并没有什么植物。从大门口到院子里,到处都是执勤的哨兵,放眼望去,周围并无其他的房子,更显得这里死气沉沉,仿佛是一座监牢。
敲门声响起。
陶秋岚有点紧张的回头,尤是再强装镇定,眼底的惊慌还是被进来的红玉捕捉到了。
“少夫人,是我!”似是要安慰她,红玉难得的开了口。
陶秋岚揪着领口的手这才渐渐松了下来。见红玉走到她面前,手里抱着一件衣服,面有难色的对她说道:“大奶奶说,这是皇甫少帅交待你待会儿要穿的衣服。”
来的路上,蒋弘文就对她说过,婚礼的重点是晚上的宴会。她也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从被选中要来结婚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是一个别人手中的玩偶,再多演一场戏,又有什么关系?
直到穿上,陶秋岚才知道红玉为何会那样为难。这件衣服乍看之下像是一件婚纱,可除了领子是做成了婚纱的一字领样式之外,其余的地方都与普通的旗袍并无什么大的差别,纯白的底,白色的暗纹,就连一排排的盘口都是白色的,整件衣服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点缀和配饰。
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款式,与其说是一件婚纱,不如说是一件丧服更为贴切。
难道他是要用这样一件衣服来提醒她,自己根本就不应该活着来到江北,而是应该跟着那趟列车,那趟满载来自临阳城的人的列车,在某一个不知名的荒郊野外,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而她看着盥洗室镜中的自己,一脸苍白,再配上这雪白的衣服,和脚上她穿来的那双旧式的红色绣花鞋,又何尝不像是一个女鬼。
也是,早在她决定要接受她的命运的时候,在她离开那间属于她和母亲的小屋时,她早就已经死了。
“小姐,我帮你再重新梳个头吧!”春桃看着秋岚这一身无比诡异的装扮,怯怯的说道。
“不用了,就这样吧。”陶秋岚对她笑了笑,转身走出了盥洗室,瘦削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决绝。
夜幕降临,江北军部的宴会大厅里却依然灯火辉煌。一辆辆黑色的汽车停在大门口,等着车上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走下车,经由士兵一一核对过身份之后,才可以获准进入,而汽车却一律都不得进入,通通离开。
一时间,大门口便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车龙,可哨兵似乎并不着急,依旧仔仔细细的对照着出入人员的请柬和军官证,排队的车辆也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虽然个个都是非富即贵,却并无任何的不满和抱怨。
蒋弘文在大堂门口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抬头一看,却见二楼楼梯的拐角处,秘书长秦正海也正探头往楼下瞧。蒋弘文如释重负,便穿过人群,上了楼。
那秦正海正打算去请皇甫子谦,见蒋弘文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像见了救星一般,全然没有平日的威严,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
他见蒋弘文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忐忑。“是不是对方不同意?”
“那倒没有,人家一句话都没说!”蒋弘文看秦正海的神色有所缓和,才敢苦着脸哀求道:“可是,秦秘书长、秦兄!下次这种事情,可不可以找别人去!你说哪有一个副官替少帅拜堂的道理啊!”
秦正海看他一脸的为难神色,想笑又不敢,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次难为你了!可少帅下了死命令,我也没有办法啊,想来想去,还就数你最有办法!看,我果然没有看错。其他人,我还不放心呢!”
“得,您可千万别再给我戴高帽了。少帅呢?”
秦正海朝紧闭着的房门努了努嘴,蒋弘文会意,朝秦正海小声说道:“我得赶紧交差去,这烫手山芋啊,我可不想再继续抱着了!”
秦正海一把拉住他,抬手看了看表,略一迟疑,说道:“少帅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那边可别再出什么乱子!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跟你一起进去吧,宴会差不多该开始了。”
秦正海轻轻的敲了敲门,并没有什么回应,他隔着门又试探的喊了声:“少帅?”
屋里这才响起一声低沉的声音。冰冷中又透着一丝慵懒。
“进来!”
两人推门进去,倒有点愣住了。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可是屋子里并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伴随着“啪”“啪”的声音,不远处有微微的火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借着走廊的一点灯光,秦正海这才看到沙发的角落里有个模糊的身影。他与蒋弘文对视了一下,“少帅,弘文来了。我先把灯开了吧?”
沙发的人还是自顾自的摆弄着手上的打火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就隐藏在那一声声的“啪”声响里。
室内陡然的亮光让他们二人都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可那皇甫子谦好似浑然未觉,依旧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打火机,只是眼睛稍微眯了一下。
秦正海粗粗打量了一下屋子,果然,窗帘紧闭,难怪一点光亮都没有。他知道今天皇甫子谦心情不佳,所以也不再开口,只是与蒋弘文静静的等在门边。
“弘文,事情都办妥了?”
蒋弘文虽然是皇甫子谦的副官,但平时遇事一般都还是会经过秦正海,并无多少与他直接相处的机会,所以听他这样称呼自己,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报告少帅!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蒋弘文下意识地立正站好,一板一眼的答道。
“可还顺利?”
蒋弘文见皇甫子谦一双眼睛似是不经意的望向他,可眼神中的寒光还是让人不禁心里一缩。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少夫人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只是陶公子一开始不太同意,后来还是少夫人劝住了。”
他边说边留心着皇甫子谦的脸色,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心里作何打算。说他看重这桩婚事吧,显然不是,不然怎么会连拜堂都不去?可要说他不在意吧,又不像,事前秦正海就一再嘱咐他,千万要留住陶致远和陶秋岚,也一定要完成拜堂。
他相信,那不仅仅是秦正海的意思。
却见皇甫子谦轻轻的笑了一下,笑容很快隐去,声音中却透着与笑容截然相反的冰冷:“我倒是小瞧了他!”
蒋弘文顾不上想他口中的“他”是指陶致远还是指陶秋岚,因为皇甫子谦已经站到了他面前:“正海的眼光果然不错,弘文,你以后就跟着我,可愿意?”
蒋弘文不敢相信的看着皇甫子谦,全然忘了这样的举动多么不合身份。
他虽然是皇甫子谦的副官,可更确切的说来,他应该算是皇甫晟彦的副官。一朝天子一朝臣。因着皇甫晟彦遇刺的事情,整个军部来了次大整顿,他本以为不受牵连就已算万幸,哪敢奢望会受到皇甫子谦的重用。
更何况,整个江北军部,像他这样的副官职务的人何止一两个。他不像秦正海,父亲秦万山是跟随皇甫晟彦一起征战的功臣,自己又是与皇甫子谦一起长大的伙伴,关系自然非同寻常。他只是一个投笔从戎的穷书生,能有今日的地位,不过也是因为自己与秦正海曾经同窗的情意。
他本以为这辈子就会这样碌碌无为下去了。当初秦正海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埋怨他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个麻烦,让自己陡然有了站在皇甫子谦身边的机会。
蒋弘文正在走神,猛然感觉身旁有人轻轻的推了自己一下,他猛地回神,正好对上皇甫子谦那双漆黑的眼睛,嘴角有一丝笑容,可一双眼睛却没有任何的情绪。他一个激灵,双腿一并,腰一挺,立正站好,朗声回答道:“谢少帅栽培!弘文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甫子谦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旁的秦正海看皇甫子谦心情似是有所好转,便趁机说道:“少帅,客人差不多都到了。您看,宴会是不是马上开始?”
“罗宾逊先生到了?”
“还没有。”
“她呢?”
秦正海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刚才府上来电话说,少夫人半小时后会到!”
“好!那咱们就先开始!别到时候被不相干的人搅了咱们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