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学琴的。可以每天借我两小时的琴吗,什么琴都可以。过一阵子我就要去上学了。放学后的两小时,我有时间来这里。]
[有钱,直接买一把就行了。]
[我没钱,买不起。]
[……租琴回去呢?我便宜租给你。]
[不行,我没地方练琴。]
[……]
这么推拉几下,森野搞不懂这小孩儿到底是有钱没钱,有病没病了。但没有时间继续交谈下去了,因为店外突然出现了蓝红灯光的紧急救护车停在这儿附近,下来几个护士在朝这附近扫视。
森野顿时就觉得是来找小孩儿的。
[他们是找你的吗,你快走。别给我惹麻烦。]
[你先答应我,我就出去。不然就等他们过来,我指认你诱拐我。]
妈的这倒霉小孩……
[行,我答应你。你现在出去行吗?]
他话音还没落,小孩儿就自己钻出去了,那群护士看到他,往他身上套羽绒服,簇拥着他上了车,小孩儿回头时,还隔空朝他做了拉钩上吊的动作,弯起的乌黑眸子非常润亮。
森野一头雾水,搞不清小孩儿来头。
这到底是,有病没病?
这一场惊奇的相遇,算是彻底搅翻了他的生活。
等到春季,雪融化的时候,那小孩果然来了,他的脸色比冬天的时候红润了许多,身上也多了几两肉。按时付费练琴,到点就走,看校服,是不远处最有名的圣德克利。
再次来的时候,森野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贺莲。
但贺莲来练琴的时候几乎不讲话,森野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更对别人到底是什么人没什么兴趣。很多时候,他们弹琴的时间是错开的,贺莲来弹的时候,森野就在旁边听着,手上会翻着书。
这些书全是贺莲书包里的。
他前几次来的时候不背书包,后来偶尔背了一次书包回来,把书包放在了玻璃台面上,书包口拉链没拉,里面的书全倒出来。
贺莲说新学期发的新书,没来得及放到学校,就全拿回来了。
森野把这些书花了一些时间全仔细看了,甚至还在上面做标注,学校老师都以为贺莲改邪归正了。
因为这件小事,他们之间说的话也变多了,慢慢地,贺莲那段时间就会养成带书回来给森野看的习惯,森野慢慢也不收他两小时费用了。
再后来,他们之间,也不知道谁提议的,问了一句,要不要组乐队试试。
于是,贺莲挤进了他琴行二楼的小屋里。
二楼本来只有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很大,是仓库改造的。贺莲要来住的时候,森野找人把仓库做了隔间,变成两个房间,除了隔音不好,房间大小不一,其他没什么毛病。
森野让贺莲住那间大的,贺莲却喜欢住小的。
他说他睡觉的时候,喜欢狭窄的环境,房间太空太大,有种漂浮感。
贺莲那时候说话天马行空,日常说话都往音乐描述那边靠,根本听不懂什么是“漂浮感”。
森野只说,他只是年纪太小,睡觉没安全感而已。
也的确如此。
好几回深夜没睡着,起来抽烟,都能从门缝里看到隔壁灯亮着,知道贺莲睡觉从不关灯,后来就买了床头灯放他房间,但却演变成他会开着所有灯睡觉。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贺莲,好像根本不了解。
手突然被人抓住,森野恍惚了一阵。
“野哥,在神游呢?烟都快烧手了!”
余淼顺过森野指间夹的半截快燃完的烟,一齐摁灭了。
森野却还陷在从前,他抬头,漆黑如远处山野般墨黑的天空,月亮被云雾遮挡住了,如他不甚清晰的思绪。
“余淼,”森野问道,“你觉得,你莲哥是个什么样儿人?”
余淼一愣,手里的游戏显示死亡。
“漂亮的人?”
“肤浅。”森野跟余淼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没话说。
他拾起了脚边的烟头,手边没垃圾桶,只好往巷子拐角走了。
余淼突然在身后开口,“那就是…一个六棱镜?哪一面看都不太一样,但哪一面都是他。”
森野愣了愣,笑了起来,“也是。当下的他,就是最好的。”
他喃喃了一句,往垃圾桶那边走,却撇到这个拐道的巷子里,朦胧晕出两个身型高挑的人出来。
那个留着狼尾的人,手臂勾在另外一个戴眼镜的肩膀上,侧头不知道跟他在说着什么,样子十分亲密,巷子边站着抽烟喝酒的恶棍露着垂涎的目光盯着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前。
手指不禁用了力,发乌发黑的烟头虽然灭了,但余温尚在,在森野手心里留下一小块浓黑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