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居然在今天又见到了一个这样的人,这么直率、毫无遮掩地,用强烈的情绪将你包围。
世界上,具有音乐直觉的人多吗,好像并不多吧,为什么这个小小的排练室里就占据了两个?
森野又嫉妒又羡慕,同时又不得不佩服,他忍不住扫弦、勾弦,开始玩起了花样,节拍时急时缓,完全让人意料不到下一秒他到底要怎么弹,但程鹤斯心态稳到爆炸,就如他这个人,好像天打雷劈都能面不改色,即便森野弹地再野蛮,程鹤斯的鼓点都没被压迫分毫,在适当的音区退让,在自己的音区肆意侵略。
“哟呵?眼睛儿,你他妈原来不是青铜,是黄金段位?“余淼兴奋道,“这也太燥了!带我一个!”
余淼也被燃起来了,背上贝斯,头点了几下,数着拍子然后进到程鹤斯最低音区的鼓点里,贴合着森野狂躁的中高音频,给段落增加了厚度。
贺莲从程鹤斯刚敲两个音,视线就立刻放了过去,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天生具有绝对音准和乐感,能从万千声音里听出最突兀、最不同的那一个,但凡听到他觉得刺耳的,就是难受,他会忍不住戴上耳机或者耳塞,因为他的耳朵太敏感了,但程鹤斯立刻就抓住了他的耳朵。
程鹤斯打鼓的姿势很专业,鼓棒敲在鼓上丝毫不费力,但鼓声却如雷贯耳,一定是用了巧劲儿。
他的头发似乎刚洗过,很蓬松,长到颈间的头发因为打鼓时头晃动的程度,有几缕贴在了脸颊上,他长得原来挺好看的,侧脸线条这么立体,嘴唇又抿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还是他打鼓太过于专注?
好像又跟平常见到的不太一样,他像哑火的烟花骤然爆裂,燃烧了引线,直冲天际,炸裂、落下,情绪满到贺莲有种写歌词的欲望,想把程鹤斯显露出来的所有感情写进去。
他打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情绪这么强烈,要烧灼人的整颗心脏。
“莲哥,一起燥啊!”余淼见贺莲有点愣神,忍不住道,“莲哥你都不想跟我们一起弹吗?好久没他妈这么爽过了!”
所以他妈的最讨厌装b的人了,他早就想一起合奏了,根本就不用余淼提醒。
贺莲背上了琴,一扫弦音,因为练过钢琴的缘故,他的手指非常灵活,仅两根手指就能快速交替拨弦,弦像两条弹簧,在这极速下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充满厚度的演奏中,极强的音波扫荡过来,强弱、弱强分别交替,立刻就占据了主场,整段乐曲加上贺莲弹的节奏,突然就变得多层次起来。
贺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弹,他就是想这样弹,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哼唱出来,但他一时表达不出歌词,于是用“啦啦啦”代替了旋律。
曲子早已不是他在天台上写的了,现在弹出来、哼出来的完全是另外一种音乐类型。
但很奇怪,他只能听到鼓声,所以他听着鼓声哼出来这段,也许这一声声鼓音实在是太干净了吧,干净到他像是沐浴在寺庙下听和尚敲木鱼,但他更奇怪的是,为什么程鹤斯能够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弹奏。
程鹤斯好像知道他要怎么弹,毕竟没有人能够第一次跟上他的即兴,程鹤斯是他肚里的蛔虫么?这根本不需要磨合,就浑然天成。他有点惊喜,居然有人能够摸懂他的琴音,像找到了知音。
但他又有点别扭,因为这个人是程鹤斯,他们班的好学生,不纹身,不抽烟,不喝酒,不打耳洞,不骂脏话,情绪稳定,打骂也不还手,说不定以后东校区第一名就是他的,他将来会去个排名高的大学,选一个他最擅长的专业,然后走上充满光明的前途与未来,或成为学术上的名人,或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在适当的年纪,会娶一位门当户对贤惠的妻子,生一个像他一样优雅斯文的儿子或者美丽的女儿……
贺莲他要玩音乐,音乐是他的全部和唯一,但程鹤斯的唯一和全部却不是音乐。
他们要完全走上不同的路,一想到这里,他居然会有点失落,因为知音只能存在于当下,明天程鹤斯又是那个乖乖上学的好宝宝了。
贺莲在他换气的间隙不自觉看向程鹤斯,意外地,一直低头专注打鼓的人却也看他,隔着斜对角相望。
空气里有一根尖锐的弦在绷紧,撕扯。
耳边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连自己在唱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跑调了没,他可不会跑调,但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了,就看到程鹤斯唇际浮现出微笑,浅色瞳孔里有显而易见的情绪——
那是绝对忠诚和永不背叛。
他只在余淼眼睛里看到过这两种情绪。
因为太显眼了,傻子都能读懂。
?
他怀疑自己中二病犯了,为什么对着程鹤斯,会想到这两个词。
程鹤斯朝他张口,是无声的口型——“不、唱、了、吗?”
他歪头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