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被来人的大嗓门吼的耳朵嗡嗡的,忙转身看去,
一人连跑带跳的朝他奔过来,身上未穿学子服,反而套了一件鹅黄外袍,如同一叶银杏被风吹来,转眼就到了沈昀面前。
沈昀讶然,来着正是昨天那位略通医理的师兄,此时他定睛看去,只觉昨天对他的印象略有偏差。
这位师兄眉眼秀气,却身高腿长,又有些爱笑,与昨日严肃的画风实在有些不搭。
师兄很健谈,一到他面前就把所有话都秃噜出来了,说是今天国子监的博士都被祭酒叫去了,而他的入学事宜则由祭酒亲自办理,此时正要带他去见人。
“师弟不用担心,姚祭酒很好说话的!”
师兄,或称林照,其声音轻快无比,“说来师弟你真厉害,昨天那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险些闹了起来,我都不敢靠近,只能悄悄把宋兄揪出来…对了宋兄怎么样了?我昨天见他还是跟失了魂似的?”
沈昀感觉他思维有些跳跃,但想起表哥他也是忍不住叹气,要不改天还是找个庙拜拜去?总感觉他最近总是在倒霉。
“表哥今天去杨博士家了,昨天那情形有些叫人后怕,总要看着自己老师好转才能心安!”
林照闻言,突然整个表情都纠结了起来,手抓着脑袋,有些迟疑道“杨博士很久之前就不舒服了,宋兄是太久没来上课才不知道!本来过杨博士两天就要请辞了,昨天也不该来的,教《诗经》的老师已经在给我们上课了。”
沈昀一边走一边回他“我听率性班的于和师兄说,杨博士是担心表哥,特意跟人换的值。”
林照恍然大悟“于和师兄?于时敏吗?我听过他,很厉害,率性班很多师兄互相都不太服气,但都很敬佩于师兄。而且,虽然他爹在监内当司业,姑母是宫里的娘娘,但却未曾以此欺人,反而很待人很是亲和。”
沈昀原本轻松点心情戛然而止,试探道“于和是不是有个弟弟也在国子监内读书啊?”
“你是说于逢?他们兄弟俩都挺厉害的,于逢再过半年可能也就转到率性堂了!”
沈昀心里拔凉拔凉的,此时回想起昨日情形总觉得疑神疑鬼。
于和会不知道他弟弟跟宋简有愁吗?怎么还把跟表哥关系好说的理直气壮的?怎么就刚好杨博士叫了表哥出门就病发了?昨天那起哄之人跟于和有关系吗?
为什么他感觉只是来入个学,却误入了悬疑片场!沈昀接下来一路都有些心神不定,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
祭酒姓姚,却跟姚慎没有什么关系,是一个有些严肃、精神矍铄的老者。或许久研学问确实容易近视,姚祭酒正举着古代版眼镜——叆叇在看一卷厚书。
沈昀将试卷交给祭酒,不过一柱香左右就全都看完了。
沈昀正有些自我怀疑,这么快的吗?
姚祭酒很是公事公办,完全看不出沈侯爷所说的靠山什么的,行事颇有些雷厉风行,
“学识扎实,但不切实际,且去正义堂学习一二。”
……
正义堂,前三堂之一。
其内儒生年龄大小不一,但大多数都在十三、四岁,此时见夫子引着一小童进来不由暗暗咋舌。
或许是夫子威望甚重,课上未曾有私语声,只有一双双眼睛在沈昀身上打转,疑惑好奇有之,挑剔不屑亦有之。
但不管什么眼光投射过来,沈昀都屹然不动,有人跟他眼神对上,便收获了一个乖巧的微笑,于是那人便有些不自在地缩了回去。
沈昀喟叹“师兄们真是太可爱了!”
四书五经、六艺书赋,国子监的夫子大都进士出身,讲课深入浅出,并结合时事。讲至兴起,还会引经据典,借古时人物阐明释义,实在是打破了沈昀一直以来对古代教书先生的偏见。
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学习了,知识像是流水一般,丝滑地进入大脑中,又被讲师拆筋剥骨,分出若干支流,迅速被分门别类,便于学生理解。
等到回了成贤街的宅子,沈昀尚且还回味之中,连忙谴人搬了很多书到书房,埋头苦读,一时竟忘了那些阴谋诡计、积年忧虑,逐渐忘我了起来。
款冬前去奉茶,只见书多如堆雪,雪中埋着一少年,少年正意气,诵背是在与圣贤神交,挥笔是在同万民携游。
款冬一时惧怕,只觉得又见到了曾经皓首穷经的父亲饿死在那一片茫茫大雪中,发与雪具白,心与冬皆冷…
她身上一时发抖,忽见雪中一少年探出头来,兀自哀哀“款冬姐姐,快拿水来,手又被染黑了!”
款冬如梦初醒。
太阳仍在日复一日的路上往返,窗前老树开了又败,她在惧怕过往,少年却无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