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将手背在身后,朝着猫在暗处的几个汉子做了个手势。那几个汉子点头会意,懒懒散散地站起身来,顺着墙边窸窸窣窣地往前移动。
师韵走着走着,突然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她瞥见那摊位上摆了一只杖头傀儡,旁边的木板上写着曲艺,弄班,灯影戏。
“哟!娘子可是看上我这什么了?”
摊主身穿长衫,一副书生模样。
“我家老爷欲在重阳设家宴,想请个弄班耍戏助兴。店家可有熟识的?”
摊主一边说,一边凑了上来,“弄班是有的,只是知娘子要看什么戏?”
师韵稍稍退开半步,“家里夫人喜那灯影戏,可有弄班耍得了?”
“灯影戏啊……”
摊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道:“这事儿得找陈花子……不过我有日子没见着他了。听说他前些天搞了一大笔。说不定瘾上来,又去消遣了。”
“陈花子?”
师韵月眉蹙起,问道:“何处寻他?”
“南市永兴坊东七巷。门上悬着个旧竹帘。不过小娘子这般花容月貌,你家老爷竟让你出来跑腿,暴殄天物啊……”
摊主将师韵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嘻嘻笑道:“有这么个可人儿作陪,还看什么灯影戏!”
二人说话功夫,方才的几名汉子已然从四面八方向师韵靠拢。他们的小臂上绑有粗绳,乃是有备而来,伺机而动。
摊主话音未落,出手探向师韵手腕。师韵向后一跃,同时抖出金扇。正欲还击之时,突然从旁伸出一只手臂,狠狠扼住了摊主的腕子。
“韩佐年?!”
韩府的左郎君往前一跨步,扭着那人的手腕往其身后一别,险些将之提起来。
“混账东西!我家娘子孝感动天!愿为爹爹奔波!亲自张罗设宴!岂是尔等鼠辈能觊觎的?!”
那人的手臂被他扭脱了臼,疼得声泪俱下。“哎哟!疼疼疼!少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韩佐年四下一瞥,见藏在暗处的身影依然蠢蠢欲动。
他稍稍侧头,向身后的师韵低声道:“探出来了?”
韵儿紧紧攥着金扇,微微点了点头。
韩佐年这才将摊主往前一推,顺便补上一脚,“收起你那龌龊念头!有多远滚多远!!”
摊主连声应着,夹起木板,连滚带爬地往巷子口跑去。
阴影处的人影仍想逼近,但他们很快发现,这冒出来的碍事之人浑身散发出凌厉之气,虽然赤手空拳,却煞气四起。
韩佐年量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靠近,拉过韵儿,大步流星地穿过巷子。
那些人见无机可乘,在暗处交头接耳,应是心有不甘。
离开通顺行韩佐年也没放慢脚步。他就这么拉着师韵一直走回钟鼓楼下,直到街道两旁复又变成了节次鳞比的酒楼茶肆,工料行,绸缎庄。他才长舒口气,松开了手。
“知道危险了不?”
他掸去师韵衣袖上沾染的烟尘,没好气的责备道:“凤翔府比邻西境,羌人的探子,西夏的流民,什么都有,鱼龙混杂,不似你想的那般安全!”
“我有金扇在手我怕什么!”
师韵不服气地争辩道。
“没有人会跟你比拳脚的!”
韩佐年无奈地解释,“那些贩子都是一伙儿的,什么勾当不敢干?行得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诶呀,我也没法跟你细说……总之你人生地不熟的,不要一个人在城里乱跑!”
师韵撅着小嘴点了点头,算是服了软。
“那接下来要去南市永兴坊东七巷寻一陈花子,就请左郎君勉为其难的陪我走一趟呗?”
韩佐年心说我是上了贼船了。正捉摸着如何让师韵打消念头,忽听人家小娘子娇娇地说道:“方才多谢你啦……”
左郎君这心头忽地一软,耳根子有点红。
“不就是找个人吗?走!包在我身上!”
师韵乐呵呵地跟在他身后,心说这白来的护卫,不要白不要啊!
一夜浩劫之后,将军府倒是平静了几天。
绫时这几日跟着漪澜药仙学习草药知识,向来好动的他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起初还能靠着新鲜劲支撑,可几天下来他才发现,这玩意儿比听说书还容易让人犯困。他甚至怀疑,药仙让他看着这些,就是想打消他要学医的念头。
今日一早,为了弥补前几天的偷懒,他格外努力地翻阅了数本医书,看到最后眼皮直打架,趴在桌上打起瞌睡来。
药仙见状,摇头笑道:“行了,别装模作样了,出去转转,换换脑子吧。”说罢,便收走了他手里的书,不容分说地把他赶出了院子。
离开胧月居,绫时思量着应当去看看阿真。过曲折的院落,终于在伙房里找到了这个忙碌的身影。
“阿时哥!”
阿真甩干手上的水,小跑着迎了出来。“你也被留在将军府啦?听说你病了,好点了吗?”
“啊,是!都好啦!”
绫时没想好怎么跟人家孩子解释,索性绕过了那些麻烦,“你这是在辛管事身边打杂呢?”
阿真点点头,腼腆地摸了摸鼻子。一下子失去了那么多相依为伴的人,孩子的神情十分低落。他的脖颈上还有乐师刺出的伤痕,好在已经结了痂。绫时去不知道,留在他心底的伤,几时才能痊愈。
“辛大哥人很好的!”
绫时伸出手,搭在孩子的肩头,“跟着他也不错,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四处漂泊。咱们这样的人选择不了出身,但能选择要怎样过活。”
他蹲下来,平视着阿真的脸,微笑着说道:“我原来以为我会当一辈子杂役,但我遇到了药仙,能跟他学怎么治病救人!我就觉得很开心!韩将军是凤翔府的大英雄,你能留在将军府不知要被多少人羡慕!过去的事要很久才能过去,但终究会过去的。跟着辛大哥,学一手烹炒煎炸的本领,以后好玩的日子还多着呢!”
阿真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刚才看见你家娘子了!”
韵儿……?
绫时心头一顿,问他道:“娘子听说将军府出了事,特意来看我。她来找你作甚?”
“她找我问弄班的事情……”
阿真绞着手指,小声地说道:“我就告诉她,乐师和那两个人是牵线人说给我们的……他们刚来的时候挺好的呢,乐师大哥还给我蜜果子吃,虽然味道有点怪。不过他我听的新曲子很好听……”
正好此时辛念从伙房里走出来,阿时跟他交换了一下眼色。
“你还跟娘子说什么别的了吗?”
阿真想了想,回答道:“她问我有没有见过牵线人,我说没有。老倌让我们在茶肆等着,他自己去鼓楼大街见的。回来的时候就把那三个人一起带了回来。”
“成了,没事儿的。娘子只是关心我!”
绫时揉了揉阿真的头,给了一个安慰的笑容。他看向辛念,打了个口型,问对方逃走的乐师如何了。辛念摇摇头,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死了?!
坏了!要出事!
绫时眉头一皱,心说那韵儿这岂不是羊入虎口?他也来不及再与阿真说什么,拔腿向大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