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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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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夫人神色淡然地靠在椅背上,平静地说道:“这孩子比你所想象的坚强的多。一味回避,只会让她采取更加激进的手段打探真相。再说了,我们所知晓的,也没有更多。”

绫云熟知东方玉珑的身世,也知道在这件事上,没人比她更能理解师韵。漪澜药仙沉吟良久,才复又开口道:“正如夫人所言,你的生母华珵,是云麾将军华邺之女。华将军乃秦凤路马步军都总管,统领秦凤路军务,手握戍边大权。他战功赫赫,屡摧西夏之强锋……但是……却折戟乌池山……”

“折戟乌池山?”

师韵追问道:“是败给了夏人?”

绫云又沉默了。他望向窗外墨色长空,良久开不了口。

东方玉珑叹了口气,依着绫疏影的性子,让他将当年旧事向师晏的女儿和盘托出,确是强人所难。

“是败给了夏人。但是因为你爹,华将军才败给了夏人。”

东方夫人转向师韵,敛去了温润的神色。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彼时,乌池山是宋军在秦凤路最重要的防线之一,扼守着宋夏之间的要道。守卫乌池山是华将军职责之所在。”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即继续道:“当时西夏的军势日渐强盛,大宋与其维持着和谈局面。但西夏军中一直在试探乌池山的防御,时常伺机来犯。他们熟识地形,总能抢占先机,我军屡屡受挫。”

东方夫人微微偏头,好似凝神望向远方。好似听到了山谷间的摇旗呐喊,看到了万千兵士浴血杀敌。作为将门之后,那是她的使命,亦是她的梦魇。

“乌池山下,有一关夜隐。因风沙时隐时现,最是易藏伏兵。亦是宋夏两军必争之地。但那关隘的地形极其复杂,华将军不敢冒进。危难之际,竟有人自告奋勇,将夜隐关的地经图送到了将军手上。”

师韵闻言一愣,“夫人想说的,该不会是我爹?但是不对啊……我爹是在两浙路开药铺医馆的。他也不在朝为官,为何会千里迢迢跑来这里送地经图?”

“因为他是师长乐……”

绫云无奈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早些年他在相助杭州知府处理水患时,遇到了一位贵人。那时华将军正奉旨北上,调任秦凤路,途经杭州,却因钱塘江泛滥,奉命暂驻协助赈灾。华珵随父同行,便也一同留了下来。华娘子天资聪颖,在长乐束手无策之际帮助了他。两人因此相识。水患结束,华将军离开杭州,他也就失了华珵的音讯。后来凭借幽谷之力,长乐总算又再找到了她。她是能让师长乐停下脚步的人,可华将军却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师韵皱紧眉头,幽幽地说了一句:“我觉得……我好像明白了……我爹为了在将军面前证明自己,打探来了夜隐关的地经图……结果……却……”

“慢下定论!”

绫云一掌拍在长案上,把俩人吓了一跳。

“休要再为他辩解!”

东方玉珑忽然提高了声调,“我知师长乐与你交情匪浅!当年你能从西夏平安归来全靠他鼎力相助!但功是功,过是过!那份地经有误!华将军作为主帅轻信流言战败被贬,是他身为武人的担当!但那些在他麾下战死的将士们呢!你可知夜隐关一战死了多少人?法修得到斥候的消息,带兵冲进去的时候,宋军战士十不存一!那些枉死的冤魂,去何处倾诉?!”

绫云抬手扶额,遮住泛红的双眼。他的手指微微颤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低声道:

“抱歉玉珑……我并非军旅之人,不该妄加置喙……你消消气……”

师韵握紧双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烛光微微摇晃,映得她的脸色明暗交错。漪澜药仙的袒护,东方夫人的愤怒她都听在耳中。

可她不愿相信。她本想打听母亲的过往,却没想到竟然爹爹牵扯进来。更没想到她那个自诩风流倜傥,天资过人的爹爹,背负着如此沉痛的往事。

她说不出话来,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慌乱与抗拒。

师家是杭州名门,又是医药大家,师记医馆开遍两浙路。街头巷尾,提及师家长乐,哪个不是交口称赞?她无法想象,这样的父亲竟然在千里之外,鲁莽地将万千兵士推入绝境!

韵儿感到头脑发胀,胸口似乎遭了重击,沉闷、难受,连呼吸都带着些微的颤抖。

“那我娘……”

她幽幽地看向绫云,眼中泪光闪烁。

“因在牢中染疾,生下你没多久便过世了……”

师韵听完再也忍不住,捂住口鼻,小声啜泣。她太过悲痛,并没有注意到东方夫人露出一副古怪的神色。她的眉头皱了皱,像是犹豫了一瞬,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关于你父母的事,我所知晓的仅此而已。阿时一时半会儿难以醒转,有文懿在他身边守着,你不如去小憩片刻?”

“不……”

师韵突然直起身子,抹去脸上的泪水。

“还没有完……!”

她转向东方玉珑,一字一句地说道:“夫人!韵儿想问您,当年我爹收集到的关于夜隐关的消息,可是都送到艮舵了?”

东方夫人淡淡地答说:“是又如何?”

“那些消息,您还留着吗?”

东方玉珑微微颔首。

“可否让韵儿看上一看?”

师韵起身离席,走到东方玉珑面前,她轻轻拉住夫人的手,神色坚定地说:“不管世人怎样说,他终究是我爹!他骄傲自持,他目中无人。但我不相信他为了一己私利犯下滔天过错!我想恳请夫人,将爹爹当年找到的东西让韵儿看上一看!我……我要亲眼确认,他到底是不是草率行事,以致三军将士于死地!”

“好!”

东方玉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饱含嘉许的笑容,“韵儿果然是将门之后。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丫头这份担当,我喜欢!”

夜色深沉,凤翔将军府的前院静谧无声。

书房之中,一灯如豆,微弱的火光难以驱散屋中的阴霾,更显压抑。韩仪坐在桌案旁,眼帘低垂,指尖轻轻拨弄着几个断了线的影偶。这些影偶雕工精细,姿态生动,即便失去了丝线的牵引,也依稀能看出昔日翻腾舞动的英姿。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其中一个武将形制的影偶,嘴角微微扬起,感慨道:“匠心独具,影偶师的技艺果然精湛。只可惜啊,断了线,也就没了魂灵。”

书房内沉寂片刻,他抬眼往边上扫了扫,问道:“弄班众人的尸体,如何处置了?”

都渚单手叉腰,侧身坐在矮榻上。他可没有韩将军这般,刺客杀到眼前还能心平气和的气度,神色十分焦躁。

“都送去仵作处了!抬走之前我看了一眼,是命丧同一人之手!”

韩仪低沉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照我说还是怪你!”

都渚一拍小几,不忿道:“你那个贵客非要护着那小贼!不让我审!后又抬去了胧月居,我进都不进不去,能查个屁?!所以眼下,就是一个死无对证,无从查起!”

“我只想嘱咐你将弄班的人好生安葬。他们四海漂泊恐是已无亲眷,身后还是当入土为安。”

“我说你一点都不急是不是?!”

都渚拍案而起,“你是不是让那心慈手软的绫疏影念叨的脑子坏了?他们是来刺杀你的!你还要送他们入土为安?!你没看到他们在戏台上演的什么么?那是乌池山!他们影射你临阵脱逃!那些人,是华邺的旧部!!”

“清洲……”

韩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小点声。

“夜半三更大家都睡了,莫要喧哗。在你看来,今日之事乃老将军的旧部,为了替主帅复仇,来取我性命?”

都渚脖子一横,“不然呢?!”

“非也。”

韩仪将那几个断了线的影偶摆在桌案上,一边思索一边道:“意图杀我的刺客,与台上的弄班不是一路人。那一男一女体格强健,武人出身,弄班的几个却不是。他们只是将弄班挟持,用过之后又杀人灭口。所以事发之时,后台还有一名刺客。他了结了弄班诸人的性命,见同伴失势自尽,独自逃脱。辛念抓住的小杂役,在被你审问之前,已然身受重伤。他恐怕是想帮助弄班抵御杀手,可惜技不如人。若不是疏影及时拦住你,才真是死无对证。”

都渚当然不愿承认自己有失偏颇,强辩道:“就算他们是两拨人!那么那些杀手熟知乌池旧事,还不是老将军的部下?!”

韩仪望着桌角跳跃的烛火出了会儿神。

风起边塞,黄沙漫天,铁蹄踏破荒原。云麾将军华邺一身铁甲,长枪凤翊横扫而出,寒光映在敌军恐惧的眼中。

他曾是整个秦凤路的统帅,手握数万边军,镇守西北。彼时,将军年逾半百,身形魁梧,双鬓已染霜雪,眉宇间透着深沉的威严。他久经沙场,又极富谋略。战阵之上,他身披铁甲,手持凤翊长枪,刀锋凛冽,斩敌无数。他治军严谨,却以德服人。他身先士卒,麾下将士皆愿为他拼死一战。

乌池失利,他回京请罪。韩仪几次求见都被驳了回来。

这样的人,真会有旧部在十余年后剑指同袍?

而且那戏台上演的是什么?

韩仪略作回忆,喃喃道:“他们觉得乌池一战,我并未带兵包抄,而是临阵脱逃……?原来如此……”

定远将军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他勾唇一笑,笃定道:“这些人,不是华将军的手下。”

“什么?!”

都渚疑惑地看着他。

韩仪刚要为他解惑,忽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禀报将军!那孩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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