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三元拍下最后一声战鼓,全场静默,片刻后,掌声雷动!
“好!!”
这一幕《三箭定天山》看得台下宾客热血澎湃,拍案叫好。
今日受邀赴宴的多半都是秦凤路各级将领,皆为忠君义士、铁血男儿,平素征战沙场,最敬佩的便是这等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豪杰。戏中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威震四方,直叫人心神激荡。
有人直言道:“此等英勇无双的故事,纵是皮影戏演来,也叫人血脉贲张!”
主桌上的定远将军闻言,淡淡一笑,慢言道:“古今忠烈,皆是国家栋梁。今日能与诸君齐聚一堂,共赏此戏,亦是一桩快事。”
他身侧的崔崇山端起酒盏,朗声道:“韩将军与诸将镇守西北,殚精竭虑,枕戈待旦,护我河山!崔某代大宋黎民,敬诸君一杯!”
“崔大人客气了!”
韩仪一起身,庭中诸将马上也跟着站了起来。
“保家卫国,护佑百姓,乃我等武人天职。崔大人运筹帷幄,稳守后方,才使我辈能无后顾之忧,披甲冲锋。此杯敬大人,共愿山河无恙!”
庭中众人此刻共同举杯,齐声道:“共愿山河无恙!”
幕间休息时刻,台上的燕西弄班紧锣密鼓地为即将登场的第二幕做准备。阿真小跑着提起油壶,为影灯添上荏油。灯焰跳跃着烧得更旺,将幕布映得愈发通透。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又赶紧翻找影偶,把下一场要用的将军、敌兵、马匹一一整理好,递给缚生。
缚生专心致志地检查手中的影人,指尖在薄皮雕饰的关节处轻轻拨弄,让它们活动自如。唱词人在一旁核对唱词,周老倌则在调整琴弦。
灯影戏固然引人入胜,不过绫时琢磨是不是应当借此机会去那月洞门后勘察一番。但即便是演出最为精彩的时刻,中庭四周的守卫也没有半点松懈。阿时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真让人捉了,可是百口莫辩。犹豫之际,台下传来一阵骚动之声。好像是中堂里藏了外人。
“诶?那人是谁啊?难不成是看热闹混进来的?”
几个家丁交头接耳,看有人自中堂西侧被一守军带了出来。
韩将军显然也看到了,他起身离席,向那人迎了上去。
将军迈步前行,绫时这才发现他似有腿疾,走路一跛一跛的。阿时脑中灵光一现,可他还不及细想,便听将军朗声道:
“以为你不爱热闹,就没有差人去扰。错过了一场好戏,怪我,怪我啊……”
绫时琢磨着什么人有这大架子,劳得三军统帅离席亲迎?他心头一顿,幡然领悟。难道?!他慌忙伸长脖子看去,这一看,可是大惊不已。
那人迈出中堂,敛一身月华,霎那间庭中喧嚣淡去,天地仿佛只余这一人。
他手持枯木长杖,步履从容,衣袂轻扬,似云间游龙。星眸半垂,顾盼流光,眉若远山不染凡尘,唇边带笑不点而朱。
一身天青长衫,于烛火之下如水色生烟,轻纱微曳,似裁月光织就,不饰金玉,却自有玉堂金马之风华。他青丝如瀑,似天河倒悬,仅以一根银丝细绳松松绾住。眉宇之间不见岁月痕迹,亦无风霜沉淀,年岁难测。
一定是他!
绫时觉得心口扑通扑通一阵乱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这……怕不是月宫里走出来的吧?
不仅是绫时,满堂宾客无不屏息静视。灯影摇曳,映得来者眉目朦胧,似真似幻。
他四下一望,见众人目光皆汇于自己,黛眉轻蹙,失笑道:“在座诸位不是封狼居胥的将领,便是运筹帷幄的朝臣……我这江湖郎中,哪好意思来凑热闹……”
他略带尴尬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守卫,无奈道:“本想着藏在中堂里,偷得片刻清闲,还能顺道观赏一出好戏,谁知被捉了个现行……如此打扰各位雅兴,着实惭愧呐……”
“你这个过分谦虚的毛病得给我改!”
韩将军哈哈一笑,长臂一伸将他拉到身侧。
“济世神医,漪澜药仙绫云绫疏影!神州游历,广播良方!不知救下多少性命!你若是入不得席,我等莽夫不得饿上三日?正礼!加座!”
定远将军府的前厅布置端庄肃穆,厅中烛台燃着长明灯,暖黄的光晕映在屏风上,勾勒出雕刻的山水嶙峋起伏。角落的香炉袅袅生烟,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清苦的檀香。
温知古皱着眉,望着院中流转的红光,脸上犹自带着几分犹豫。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此事不合规矩,但念在贤侄你为母寻医心切,我给你想想办法……”
蒋文懿神色殷切地看着温大人,听他接着道:“婚宴尚未结束,不便于此时打扰将军。你二人在此等候,切莫擅自行动。我先去中庭看看,待宴会结束之后,寻个机会与将军说上几句。你们要找的药仙毕竟是将军的客人,得不得见需由将军定夺。”
蒋文懿深深一揖,满是感激地答道:“全凭温大人做主!小侄在此等候,静候佳音!”
温知古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心里仍有几分迟疑,但终究还是迈步走向中庭。
师韵见他没了踪影,才凑到文懿身边问道:“这是谁啊?蒋大人的旧识?”
“凤翔知府温知古,是爹爹原先在刑部时的部下,我与他在京中见过几面。他与爹爹交情不错,为人也是正直。没想到他被调来凤翔做知府,算是老天助我了吧……”
师韵往中庭看了看,嘀咕说:“宴席还挺热闹,也不知阿时出去了没有……”
“他若是能乖乖听话,送完菜品就离开将军府,我蒋文懿三个字便倒过来写!”
文懿不忿地哼道:“总是以身涉险,就没有半天安分的时候!”
师韵噗嗤一笑,打趣道:“你还好意思说他?自己不也一样?咱仨都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不过这温大人看起来挺死心眼的,该不会真让咱们在这等到散席吧……”
“温大人行事谨慎,他既然能带咱们入府,就已经成功了一半。韵儿莫急,等等再说。”
师韵双臂抱坏,靠在一旁的木柱上,听又有琴声袅袅,自中庭传来。
锣声一响,幕布后的灯焰跳动,周老倌拨弄琴弦,低沉的音韵自幕后流泻而出,如风起云涌,似战鼓渐鸣。
紧接着,一声鼓响,雄浑厚重,似千军万马踏破边关,声势浩荡,拉开了第二幕的序章。幕布之上,波涛翻滚,战旗猎猎,影偶缓缓浮现,一队唐军持戈策马,沿海岸列阵,军容威严。
伶人的嗓音随之而起,如莺啼出谷,清亮婉转:
“鼓声震震狼烟起,千里边关赤血新。
大唐麾下真英勇,金戈铁骑渡东津。”
鼓声一停,影偶跃动,只见旌旗迎风招展,一名披甲将军立于中军阵前,披风翻飞,银盔熠熠,正是薛仁贵。他一手执弓,一手执剑,立马横刀,英气勃发。
绫时这会儿也没有功夫看戏了,一门心思捉摸着怎么才能与漪澜药仙搭上话。可惜随知阁主的手书没带在身上,阿时暗自后悔。他将幕布拨开一条缝,望向宴席主桌。见韩将军把药仙的座位安排在了身侧,想来二人交情匪浅。药仙低眉浅笑地说着什么,可惜绫时离得太远,一个字也听不见。
一个苍劲的嗓音在琴鼓交错中响起,打断了绫时的思路。
“乌池山前刃寒霜,十万雄兵赴国殇。
风卷残旗悲鼓咽,故土难归恨未央。”
这定场诗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阿时思量着这第二场当是薛将军东征高丽,怎跑到乌池山去了?而且乌池山又是哪里?他偏过头看向白帛,见幕布之上,烟尘滚滚,战鼓低沉,乌池山下,两军激战。影偶们骑着战马冲锋陷阵,刀光剑影交错,一片杀伐。但就在此时,战局突变,一名白甲将领率军冲锋,可他的身后无人跟随,仿佛被遗弃在战场中央。
这演的还是薛仁贵吗……?
不仅是绫时,台下庭中众宾客也是满腹疑惑,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此时,幕布之上光影变幻,一队铁骑倾泻而下,包围了这支孤军。而在另外一侧,一个影偶踽踽独行,步履蹒跚,走得极慢,脚步一跛一跛。他没有冲向战场,反而向山外逃去。
就在这一瞬间,阿时听到一声异响,仿佛是利刃破空。他心头一紧,还未及细想,便见幕布猛然一震,发出嗤啦一声。
白帛幕布自中间裂开,两道身影手持长剑,凌空飞出。
“有刺客——!”
席间众人还未及反应,就见二人腾空跃起,脚下猛踢戏台梁柱,借力一蹬,竟是踏着中庭高悬的红绸,凌空掠过中庭,剑锋直指韩仪!
“韩贼!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