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时嘻嘻一笑,“一直在后厨!今日店里忙不过来了,才吩咐我来送菜!”
从后院伙房到宴客中庭仅是一条蜿蜒小道。两侧廊下高悬宫灯,烛火摇曳,映得朱墙红绸更添喜色。绫时低眉顺眼地跟在小厮后面,手里稳稳托着菜盘,眼角余光却在四下扫视。
宴客中堂红灯高挂,人声鼎沸。宾客们在堂中三五成群,饮茶闲谈,偶尔抬头看向中庭戏台,议论着夜宴何时开席。偶有家丁低声往来传话,席间偶尔响起几声爽朗的笑声。
“不愧是将军府,好大的排场……”
绫时心里嘀咕着。他想着漪澜药仙多半位列其中,只是不知他老人家是何样貌。
正琢磨的功夫他们抵达了中庭,庭中已设好戏台,搭上高桌。主桌设于戏台正面,中堂门口,架五把雕花高椅。两侧各有两张贵宾席,席后摆有朱漆高灯。戏台两侧则是左右对称的两排矮席,一排六张,各配矮凳六把。当是为赴宴的武将亲眷所设。
院中喜气浓烈,但绫时还是看到有手持长刀的士兵驻守在角落的阴影里,将军府依旧戒备森严。听到这边的动静,有守军投来目光。他们看到小杂役两手端满了碟子,也就没说什么。
此时晚霞浸染碧空,天幕由青转紫,烛火渐次亮起。但大半的席面上只放了一两盘冷菜,空落落的。绫时心说也难怪人家伙房着急,这么多宾客等着上菜,这分明就是来不及了啊!
“我知道怎么办了,你就在这待着别动!我把菜端来,你只管摆上桌便是!”
绫时快速将臂上小碟依桌摆好,又折回了伙房。
辛念正低头切着兔肉,忽然瞧见这小子眨眼功夫就跑了回来,不由得微微一愣。
“你这就回来了?挺快啊!先把冷盘上完!这还有热菜和酒呢!”
辛念没细问,只觉这小伙计确实机灵。听绫时嘀咕说:“这一盘一盘的得端到什么时候去!”
辛念抬眼看了看,见他打开带来的大提盒,把盘子一层层放进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家伙。” 他轻笑了一声,挑眉道,“你以前干过?”
“那可不是!”
绫时头也不抬地答道,“原先东家摆宴楼上楼下几百桌!一人四个提盒都忙不过来!”
辛念听完一愣,“渔阳馆有那么大吗?”
阿时这才发现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没有没有,是原来的东家!”
辛念没再多问,只等刚刚分好下一批热菜,就见绫时小跑着回来了,手腕翻飞,足下生风又提走十几盘。这一来一回,速度比他预料的快了近一半!
“小伙子挺厉害啊!” 辛念笑了笑,埋头加快速度。
这么来来回回,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二十多张长桌,几百道菜肴,竟无一差错地摆设完毕。
辛管事端着最后一罐炖羊汤来到中庭,庭内灯烛晃耀,彩绸纷飞,珍馐满席,佳酿飘香。他站在高处扫了一眼,席位摆放无误,菜品顺序得当,这才松了口气。
“大哥你交给我吧!”
这个渔阳馆的小伙计好似不知疲惫,他麻利地接过辛念手中的陶罐,一溜小跑着放到戏台旁最后一张矮席上,随后回到辛念身边,低声道:“大哥去通知吕管家吧,可以开宴了!”
宴席开始,家丁就位,辛念和绫时回到伙房。阿时往长案上扫了一眼,忽然惊道:“哎哟!忙中添错!这盒点心果子没上桌!”
辛念接过来看了一眼,问他道:“怎么和其他的提盒里装的不一样?”
“是吕大管家吩咐,专门为将军贵客准备的!好像是……什么……什么药仙?”
绫时歪着脑袋,故作回忆道。他狡黠地观察着辛念的反应,思量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辛念未置可否,只是转头看向中庭,好似在琢磨什么。
绫时犹豫着要不要再加上一句,忽然看到吕管家阔步走来。他心里一惊,怕被识破了装扮,赶忙后退半步低下了头。
“辛苦了辛管事!”
吕正礼大步走到辛念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多亏辛管事安排得当才能及时开宴!将军府有你坐镇伙房,实在是安稳得很。”
辛念谦逊地回答道:“不过小人分内之事,大管家谬赞了。”
“辛管事的劳苦将军挂在心上,今日是韩府大喜之日,众人皆是有份。来来来,莫要推脱,随我入席!”
“啊这……”
辛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满是油迹袍子,略带尴尬地说道:“将军有令不敢不从,但大管家请允我换身衣衫?”
吕正礼哈哈一笑,催他速速更衣莫让将军久等,遂即转身离去。
家丁们都被叫去赴宴了,伙房里除了辛念和绫时再没别人。辛管事换了件干净袍子,拿过装满点心的提盒。
“药仙大抵不会此时去赴宴,我把提盒给他送去,顺道送你出府。今日真是多谢小兄弟,明早我去吕管家处讨来菜品钱,给你送到渔阳馆去!”
“不谢不谢!”
绫时嘴上打着哈哈,心里琢磨着看来这位辛管事是识得漪澜药仙的。他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打听消息呢?
阿时一边琢磨,一边慢慢悠悠地收拾提盒,但始终没想好当如何开口。辛念与他一同离开伙房,走向旁门的路上,听得身后一声唤。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追上来道:“辛管事!管家那边在催了,你快随我去入席!”
“好好好!”
辛念往不远处指了指,向绫时道:“旁门就在那里!我就不送你了!回去告诉掌柜的,明日一早我定把银钱送去!”
绫时冲着他点点头,装模作样地往门口走,余光却一直往后瞄着。他看到辛念和家丁拐进小道,便一个闪身躲到了围墙下的树丛后。阿时将提盒和扁担藏好,收住呼吸,放轻脚步,追着辛念而去。
穿过蜿蜒小道,辛念没有直接去中庭,而拐进了另外一道门。绫时藏在暗处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发现他捧着提盒一路疾行,最终停在了一道月洞门前。门上有匾,但天色太暗绫时看不清。他能看到的是门口左右各有一守卫,手持长刀,神色肃穆。
“这是渔阳馆送来的点心,烦请给药仙送进去吧。”
躲在阴影之中,阿时暗自盘算着是应当在此守株待兔,还是先溜出将军府再说。犹疑之际,他突然看到小路上跑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
日落西山,将军府的大门外红灯高挂,府内时不时传出喧闹的人声,喜庆氛围浸染街巷。街道两旁已点起灯笼,暖黄的光晕投射在青石板上,映得整条街巷热闹非凡。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蹄踏在石道上,发出清脆的回音。车夫勒住缰绳,在将军府门前停下,低声唤道:“大人,到了。”
一人自车中探身而出,他不惑年纪,双鬓微霜,面容沉稳。
“哎呀,宴席已经开始,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那人抚平衣襟,刚要迈上台阶,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唤,
“是温知古,温大人吗?”
温知古循声看去,见开口的是一长衫小儒生。此人也就及冠年岁,生的眉清目秀。他身着青灰阑衫,头上系了一根金丝绦。温知古微微眯眼,回忆片刻才道:
“这……我若没记错,你莫非是蒋公家的……?”
“小侄蒋文懿,见过温大人!”
蒋文懿一揖到底,神色十分诚恳。
温知古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近,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语气略带惊讶:“哟,还真是文懿贤侄!”
温大人看他身后带了个丫鬟,而且风尘仆仆的,诧异道:“自打离了刑部,我就没再见过蒋公。听闻他平步青云,已官拜御史中丞,真是羡煞旁人。不过贤侄不在京中,怎会现身凤翔府?”
蒋文懿上前一步,双手交握,颤抖着声音道:“不瞒温大人,小侄确实是有紧要之事。您不在京中,恐不知晓,年初家父蒙冤入狱,险些糟了责罚。家母受惊忽然一病不起,我遍访京城名医也寻不得医治之法。后听闻江湖之中有位神医,人称漪澜药仙。此人行踪飘忽不定,我费尽心思才打听到他受邀来此,参加婚宴。小侄追到凤翔,原想着求见药仙,却被守门的军士拦下……”
文懿闪烁着目光看向温知古,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温大人!请您看在与家父同朝为官的情分上,助小侄一臂之力,让我得见将军,为家母求一线生机!!”
他话音未落,便掀袍下跪,要叩谢温知古。
“诶!贤侄!使不得使不得!”
温知古赶忙将他扶住,面色十分为难:“我知你心急,但我这是去赴婚宴的……主人未请,私带宾客,着实不妥……”
师韵也跟着蒋文懿跪拜在温知古面前,小娘子红了眼眶,带着哭音哀求道:“就请温大人行行好,帮帮我家公子吧!他日日奔波求医,连一日好觉都没睡过……!漪澜药仙……说不定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这……”
温知古皱紧了眉,沉下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