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时一把拽过蒋文懿,惊诧道:“文懿你摔糊涂啦?你说柳掌门是阁主?莫女侠开棺验尸的时候,不是柳掌门打断她的吗?!”
“正是。”
蒋文懿颔首道:“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柳掌门才得知了老朋友将他唤来的真正用意。便是要借他局外人的身份下一盘大棋。”
“呵……”
沉默良久的柳昂露出一抹笑容。
他以袖遮面,轻轻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随知阁主莫恺耀的真容。莫恺耀年近天命,面庞略显凹陷,颧骨微高。他眉目间带一丝隐隐的倦意与忧思,脸色苍白,目光却是如炬。陈夫人和莫忆寒再次见到他,不约而同的惊呼起来。只是那惊呼背后有何含义,唯有她二人知晓。
“这便是后生可畏?不愧是河东才子之子,实在不容小觑。”
莫恺耀淡淡一笑走到众人面前。他神色从容目光坦然,不见一丝局促,仿佛被人揭穿伎俩也在计算之中。他看到莫忆寒嘴唇颤抖,看到陈夫人眼中有泪。他知道此时此刻,此二人对他恨之入骨。
“蒋公子你猜对了很对东西,但也有些没猜中。不过言已至此,戏确实是演不下去了。”
阿时咧咧嘴,心说还真让他猜对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一头雾水地看向文懿,文懿则看向了莫恺耀,“不知阁主是愿为我等解惑,还是让文懿继续猜?”
众人随莫阁主回到了天璇堂。绫时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角落里少了两个拿刀的官差。站在自己的灵柩之前,莫恺耀面不改色,言语如常。
“总的来说,是蒋公子一番神机妙算,坏了我苦心经营的一盘好棋。”
随知阁主扫过面前众人,略作盘算,才道:“先让我稍作澄清。飞轩确实是我请来从旁相助,原因正如公子所言,我一直希望莫家能脱离易知轮的掌控。”
“可杀害朝廷派来的钦差并不能改变什么,”
绫时插嘴道:“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绫少侠所言不差,因此我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伤害他们。”
莫恺耀略带无奈地说道:“可惜人生如棋不似棋,你布得局,执得子,却对意料之外防不胜防。我罹患重疾,自知时日无多,便想在离世之前撤除枷锁,还莫氏子孙自由。所以我提前备好可闭息三日的药丸,并请来飞轩里应外合。按照原本的计划,官差来到随知阁见我身故,定会逼迫夫人交出易知轮。届时夫人只消根据我留下的线索,将木匣取出交与他们,便是功成。怎奈人心难测,变数太多……”
蒋文懿一听便知,随知阁主这番话里有诸多隐瞒。
比如这计划既是要夫人参与,她为何全然不知?比如谁杀害了陈行之?两位官差又为何殒命?
但文懿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过来,这些事情与他,阿时,韵儿毫无关联。退一万步说,只要他能拿到离尘毒的解药,这随知阁就算翻了个底朝天,他也全不在意。所以阁主这番话与其是在解惑,倒不如说是在逐客。
“阁主的意思文懿明白了。”
蒋文懿面对莫恺耀拱手道:“我三人来山阁叨扰,原意是为青鸳先生送信两封。这两封信一封写与阁主,一封写与阁主的旧识漪澜药仙。起因在于阿时身中离尘之毒饱受其扰,求阁主指点以保住性命。”
莫恺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长衫少年是个聪明孩子,轻重缓急利害关系拿捏得恰到好处。对方诚心待人,他也无意断人后路,故而直言道:“此事我听飞轩说过了。黎青鸳这个名字确是许久未闻。我与墨黎谷算是君子之交,旧识之托没有回绝的道理。医书馆里的古籍你们但翻无妨,若有用得上的拿去便是。至于漪澜药仙……他这人随心所欲,行踪向来不定。不过我有个大概的猜测。”
“还请阁主明示!”
蒋文懿和师韵异口同声地喊出这句。绫时左右看看,觉得自己对自己的性命太过不上心了。
“他很有可能是去凤翔府,参加婚宴。”
日跌时分,蒋文懿的客房里挤满了人。
绫时坐在床榻上,师韵立于窗前,连何道非都守在门口。文懿看着他们仨各个都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实在是没辙,只好双手一摊,开口道:“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咱们拿到了《十全药典》又打听出了漪澜药仙的去向,接下来便是赶赴凤翔寻他。莫阁主都说了,药仙此人心地良善,慈悲为怀。只消找到他,定能给阿时解毒。干嘛还都愁眉苦脸的呢?赶紧收拾东西去!备好了马匹,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所以你就不觉得堵得慌吗??”
绫时捶着床板道:“这些天,发生那么些事儿,还有那个易知轮!咱俩撞进的梦境!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陈行之为什么死?卫麟到底是谁杀的?莫阁主要如何解除诅咒,你都不好奇吗?”
“而且打发咱们出来之后,他们几个一直没离开天璇堂。说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韵儿扒着窗沿往外看了看,“阁主死而复生,下人们都炸了锅了!”
“所以咱们才得赶紧走!”
蒋文懿苦口婆心地劝道:“莫阁主都说了,是我们的介入坏了他一盘好棋。咱们得趁他没改变主意,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蒋公子言之有理。”
何道非突然插了一句道:“卫麒卫麟逾期未归,朝廷必来问责。阿时手臂上的毒气日益蔓延拖沓不得,还是早点动身的好。”
“听何大人的意思是要与我们同去?”
师韵疑惑地看向他,“我看到你的腰牌上也有一个‘昌’字。你与姓卫的两官爷是同僚?既是同僚,你不需将他们的死讯带回京城?”
“师娘子在连山救了何某一命,就别以‘大人’相称了。”
何道非谦逊道:“我受王爷指派,本是要暗中保护蒋公子。眼下既然漏了馅,也就索性与你们同行,这样倒也方便些。免得你们还要分神千方百计甩掉我的跟踪。”
“原来是你!”
绫时一拍大腿,“那个在林子里跟着我的人!”
道非耸了耸肩:“谁想到你能搞出不要命的玩法……早知如此,还不如提前亮了身份……卫麒卫麟奉命来取易知轮,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我乃‘暗中行事’,就不曾见过他们。总而言之,我赞成蒋公子的提议,莫家之事与我等无关。今日早做修整,明日清晨出发。”
他说完之后见三人面面相觑,挑眉道:“怎么?不想我跟着你们?”
“那倒不是……”
绫时苦笑着摆手道:“道非兄武艺超群,既然奉命保护文懿,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只不过有你在身边跟着,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那我可以继续暗中……”
“别!!”
三人异口同声道:“还是一起走吧,就别暗中了!”
何道非头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笑脸,“我本是凤翔府人,去秦凤的路比你们都熟悉。这么个白来的护卫还能做向导,是可遇而不可求哟。”
是夜。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收拾好行囊之后,绫时一脑袋扎到床铺上,他使劲舒展了一下四肢,心里想着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了。虽然接下来要远赴秦凤路,但有何道非跟着想来不会太过凶险。等见到漪澜药仙,要到救命的药方,他可就重获自由。届时既能陪着蒋文懿继续寻遍八舵,也能回灵山去找小攸宁。绫时想着想着,乐呵呵地进入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绫时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觉得声音是从隔壁蒋文懿的客房传来。
阿时暗道不好,抓起佩剑便冲出屋去。
“文懿!”
绫时破门而入,惊见客房里空空如也。蒋文懿的外衫散落在地,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时一跺脚,心说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转身奔入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