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深陷哀伤忧心前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吴伯没想到竟然有人深夜造访。他扶着柱子站起身,但夜色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小五忙从屋里拿出只灯笼递给他。此时来客也走到了面前。老爷子挑起灯笼照了照,疑惑道:“你……你是?”
莫忆寒一句惊人。绫时三人回到客房商讨一番之后,阿时忽地有了主意。像随知阁这般表面风光的大户人家,背地里有多少恩怨情仇,都深藏于树影交错的礼谦院。阿时觉得在这个地方,他一定能够挖出些什么来。
“什么?!陈公子遇害了?!”
小五听闻噩耗吓得连退两步,吴伯则是长叹一声,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老伯这意思,好像并不感到意外?”
绫时自称是官差的小厮来辅助查案,但是能探出多少消息,就单凭本事了。
“意不意外的,又能如何?走的走,死的死,散的散……这莫家的随知阁,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小兄弟是奉命来寻我等问话的?”
面对老者戒备的目光,绫时咧嘴笑笑道:“咱就是个牵马跑腿的杂役,大老爷们的事哪能轮到我头上啊!这两天一直下雨,夜里有点寒,大人吩咐我寻些取暖之物。我打听了一圈,就找到老伯这儿来了!”
吴伯定睛一看,见少年穿得确实单薄,忙唤他进屋。这间小巧的两进房,外间为起居,内室为卧房。外间靠墙置有一张老旧的木桌,桌上放有陶壶和粗盏,虽无华丽之饰,却也整洁干净。旁边的竹椅上,搭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棉衣,显然是吴伯细心照料之物。
角落里置有一个小木柜,柜上竹筐里放了些新鲜干果。旁边还有一陶制的香炉,香气淡雅。入秋后山中雨多,屋内并没有阴霉之气,可见吴伯日子过的还不错。
“怎么不早说!”
吴伯喊小五搭把手,从内室抬出个炉子。
“还没到生炉火的季节,客房就没安排。先把这个拿去交差!”
“诶诶!这可不行!”
绫时快步上前拦下二人,把炉子放回地上。“这是老伯用的,我哪能拿走啊!就烦请指个路,我搬床被衾就好!”
“外头那么大雨,搬回去也湿了!你好交差?”
绫时挠挠后脖子,苦笑道:“大不了被骂上两句嘛,早就习惯啦,不碍的!”
吴伯抬眼见少年也就和小五相仿的年纪,衣衫早被雨水打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找了件夹袍递给绫时,埋怨道:“你这主子也是不好伺候,知道雨夜天寒还支使你到处跑!先换上!可别受了风寒!”
绫时杵在原地看着吴伯,愣了半晌竟是没动。小五见了哈哈一笑,拿过夹袍塞进他怀里,笑道:“你这表情就跟我当年一模一样!吴伯心肠老好了!你就受着吧!”
生起炉火之后,小屋里暖意融融。三人围桌而坐,嗑着早几日晒好的胡桃。
“这是当年二小姐最爱吃的,每年都会偷偷去山里捡,老阁主说了她多少次都不肯听。每次一挨说就跑来找我,躲在我身后让我护着她。”
“二小姐是莫女侠吗?我在前院看到她了,颐指气使的。我是生怕被她看到……”
绫时歪着脑袋看向吴伯,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个冷若冰霜的莫忆寒儿时伶俐可爱的模样。
吴伯无奈地说道:“诶……二小姐是命不好,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又害大哥又出了事。后来也是诸事不顺,一晃过了半辈子,也没能找到个好人家……”
“害大哥出了事?”
绫时和小五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事啊?”
“哎哟,”吴伯一蹙眉,踌躇道:“我这是老糊涂了,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一不小心话就秃噜了呢!”
小五被勾起了好奇心,催着他说清原委。吴伯推脱几次,后来想想反正阁主也不在了,就道出了陈年旧事。
几十年前,莫忆寒也就只有七八岁,但她的武功精进很快,胆子也大。所以当她听闻山中有野兽屡屡伤人,便独自一人跑去挑战。山林幽深,树影婆娑。她小小的身影在密林间穿梭,终于寻得野兽。她拔出长剑与野兽搏斗,奈何年幼力弱,渐显不支。野兽猛扑而上,她一时失措,险些被其咬死。
危难之际,大哥莫恺耀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他不顾自身安危,对野兽发起猛攻,终于救下了妹妹。然而他也因此身受重伤。
两个孩子拖着半条命回到山阁,老阁主大为震怒。众人使出浑身解数,才把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莫恺耀救回来,但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不了了。
“哇……能虎口脱险,阁主也算是福大命大啊!”小五惊叹道。
“可是后患无穷……”吴伯叹息说:“阁主重伤之后习不得剑法,使得莫家的饮血剑后继无人。老阁主苦闷许久,后来抱养了一个孩子。”
“还有一个孩子?!”
绫时闻言一愣,遂即不解道:“但阁主的葬礼上,没有其他的莫家人出席啊。”
“他不会来的……”吴伯咬了一口胡桃,其味之苦涩,苦不过心头。“兴许都是,莫家的劫数呐……”
阿时心说既然此人不会来,那就跟眼下的迷局无大关联。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了话题道:“不过跟莫女侠比起来,夫人还是挺好的。没什么架子。”
对于这一点,吴伯和小五都表示赞同。“夫人待我们确实不薄。老阁主过世没多久,二小姐也离开了。在那之后,山阁里麻烦不断,内忧外患。阁主一人分身乏术,索性遣散了不少下人,甚至关闭了后三院。阁主虽然为人恭谦,但骨子里有股子韧劲儿,他不能容忍莫家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他手。因此独自一人下山,没过多久便回来说要与大贾陈氏联姻……”
“哦?”
绫时插了一句道:“所以老伯的意思是,这门婚事是莫阁主提出的?我刚在前院听莫女侠和夫人吵架,她好像很不满意这桩婚事……”
“这就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能妄议的……”
吴伯接着说:“我们只知道数日之后,阁主便迎娶了夫人陈氏。婚宴时二小姐也来了,可以说咱们山阁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那排场,那嫁妆,哎呦呦,老奴几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绫时觉得吴伯所言和陈氏的话能对的上,接着又道:“那后来呢?夫人嫁过来之后,山阁中的日子就好了吧?”
“还不错。算是蒸蒸日上了。小公子他们出生之后,感觉又恢复了以往的忙碌劲儿。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的惹人爱。尤其是小公子,跟阁主小时候是真像!”
阿时点头附和道:“小公子也见到了,确实气度不凡……所以夫人其实带了很多人手和嫁妆过来?”
“倒也没有,”吴伯纠正他道:“只有一个随身的陪嫁丫鬟,和后来请的乳娘。”
“可没见着这丫鬟啊。”绫时嘀咕说。
“那丫鬟没啦……”小五压低嗓音向他解释道:“两个孩子出生后没多久,霜儿就病故了。之后夫人也没再收丫鬟,只是让乳娘照顾她和孩子。而且夫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深居简出,甚至去尼姑庵里小住了些时日。”
绫时似乎抓住了什么端倪,忙追问道:“那阁主和夫人身边,不就没有贴身侍奉的下人了嘛!”
“没有就没有呗,”小五一耸肩,“阁主本身就不喜欢使唤下人。”
吴伯也道:“他常说习武之人当事必躬亲,早些年遣散了仆从也是因为闲人太多,故而多生事端。但夫人是大户人家来的嘛,所以成婚之后,他就依着夫人,留了霜儿在身边。”
绫时抓了两颗胡桃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那陈公子呢?他啥时候来的?”
吴伯回忆道:“好像是霜儿过世之后吧。是夫人让他来的。我记得是说山阁里的书卷太过庞杂,阁主分身乏术,夫人便唤了娘家弟弟前来协助。但老实说,我们都尽量躲着他走。他一点都不像咱们山阁的人,没什么涵养不说,总是咋咋呼呼,对下人们也是呼来喝去的。而且他也不知避嫌,总是围着夫人转……”
“我也不喜欢他,”小五哼道:“今早我把浆好的孝服给他送到房里,他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把我骂了一顿……”
“诶!这时候可不兴说!”
绫时赶紧打断他,“现在出了命案正在找凶手呢!可千万别说跟他有梁子!”
小五吓得缩了缩脖,连忙点头。
“对了,我方才在院中捡了这么个玩意。二位给看看可知是谁掉的?”
绫时将那白玉耳坠放在桌上,吴伯和小五看了一眼,给出了他意料之中的回答。
“山阁里女眷不多,这么精致的物件,当是夫人的。”
阿时觉得该打听的都打听了,从吴伯这拿了两床被衾,用油布包好,辞别二人再度钻入雨中。临走前他还抓了两把胡桃塞进兜里。用蒋公子的话说这就叫“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