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时怎么也没能想到,竟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陈夫人接到下人来报,说地侓院闯入了可疑人等,便留管家驻守灵堂,自己匆匆赶来查看。她远远望见医书馆的门敞着,便疑心是那三个孩子偷偷潜入。可入馆之后才发现,事态发展远超她的预料。
“行之!!”
陈夫人匆忙奔到悬梯处,将躺在地上的人抱了起来。陈行之四肢瘫软早没了呼吸,肩颈处一片血红,看来是被人痛下杀手。
“你们……!”
陈夫人猛地抬起头,对着三个小辈怒目而视。“我已答应你们!等料理完阁主后事,便带你们来医书馆!你们为何要擅闯禁地,还害我幼弟?!”
“不不不……!”
绫时心说这人命关天,可得把话说清楚了!“不是夫人想的那样!我们确实是偷偷溜进来的,但我们真的没有伤害陈大哥啊!我们刚进来,就看到他已经躺在那里了!”
师韵也跟着解释道:“他衣衫上的血迹已干,证明遇害有些时辰了!而且这伤口又深又长,衣襟破损处光滑平整,显然是利刃所致!我们因为要出席丧礼,兵器都放在了客房!而且我们是有求于夫人的,怎么会伤害陈公子呢!”
“可我家行之久居山阁!鲜少与外人往来!若不是你们为了盗取医书与他起了争执!还有谁人会来害他?!”
陈夫人双目赤红,高声喝道:“来人!将这三个杀人凶手速速拿下!”
闻讯赶来的随云卫鱼贯而入,转眼功夫就将三人包围。绫时将蒋文懿护在身后,但他对于自己是否能赤手空拳突破围剿,并没有太大信心。师韵反手握住藏在袖中的金扇,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她刚和陈夫人说他们没带兵器,此时亮出扇子岂不自相矛盾?
“夫人言之有理。”
蒋文懿按住阿时的肩,跨步走到他的身前。
“陈公子突然遇害我等也颇感震惊,而且依夫人所言,他久居山阁与世无争,不应被人谋害。我三人是有嫌疑不假,但不会因为陈公子的身故而获得半点好处。即便我们真的是来盗取医书被他发现,那跑了便是,何故伤人?我三人只是无名小辈,没有必要因为一本医书与名满天下的随知阁为敌。”
陈夫人目光戒备地盯着他,锁眉问道:“所以你什么意思?!”
“依文懿拙见,陈公子与人无仇无怨却无端毙命,定是因为他撞见了什么。也就是说如今的随知阁并不安全,有阴影潜伏。这阴影会伤害陈公子,也有可能会伤害夫人,甚至两位少主……”
“你威胁我?!”陈夫人怒意更胜,面色铁青。
“当然不是!”
蒋文懿蹙眉摆手道:“正如阿时早前所言,我等客居于此,当替主人分忧。既然夫人怀疑我们,不如许我们些时日,让我们帮夫人把这阴影揪出来。三天,请给我们三天时间。届时我们定将杀害陈公子的凶手绳之以法!”
蒋文懿冷静平缓的语调帮助陈夫人逐渐缓和了思绪。她定然无法相信这三人,但也觉得若是一口咬定他们伤害了行之,多少有些牵强。最重要的是,倘若不是他们做的,那自己和孩子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如果三天之后你们找不出凶手又当如何?!”
文懿双手向身后一背,坦然道:“任凭夫人处置。”
嘶……
绫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文懿你这家伙在把我们都卖了之前,能不能先商量商量啊!蒋大公子哪哪都好,就是这股子骄傲自持的劲儿,让阿时一点办法没有。他绞尽脑汁琢磨着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就见夫人缓缓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我便许你三日!在阁主下葬之前,找到杀害行之的凶手!”
“多谢夫人。”
蒋文懿双手交握施了一礼,然后回过头对师韵道:“韵儿说陈公子是被利刃袭击?能否从伤口推断出是哪种利刃?”
“像刀伤。”
师韵思索之后,答文懿道:“一般都说剑刺刀砍,同是利刃,使剑者造成的伤口多是小而深,只有刀会造成这么长的伤口。”
“那么……”
阿时搔了搔下巴,“身在阁中又随手带刀的人……啊!那晚我们抵达时,天璇堂里站了两个人!他们……”
“他们……!”
陈夫人突然在此刻开口道:“他们也是冲着医书馆来的!”
由于阁中横生变故,夫人送走前来吊唁的宾客后,安排下人提早关闭山门。灵堂肃穆不宜喧哗,绫时他们便被请到了合修院的持德堂。此处是历年春祭随知阁主讲学之所,故而大堂之中设有讲台,还摆满了长椅。阿时他们进门一看,发现除了那两名单刀客,柳昂也被一并请了来。绫时一琢磨,觉得夫人此举也有道理。毕竟先后失去夫君与胞弟,陈夫人一介弱女子,是得有人帮衬着点。
依据文懿先前打听到的,这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名卫麒,一名卫麟,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虽是双生子,二人外貌却不甚相像,而且只有长兄卫麒续了胡须,因此还是很容易分辨。
“什么?!陈行之在医书馆遇害了?!”
卫麒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错愕。
接连受到打击,陈夫人显得愈发憔悴。但她还是挺直了腰板,十分冷静地发问道:“昨夜行之监督下人布置灵堂直至天明,卯时之后便没有人再见过他。我们检查过他的伤口,像是钢刀所致。你二位上山时,说是奉主人的命令,要与随知阁商量取走部分医书。我今天一直守在灵堂,能否告知自卯时至申初,你二人身在何处?”
“呵。”
卫麟冷冷一哼道:“听见了么大哥,人家这是怀疑咱们杀了陈行之!”
卫麒瞪了弟弟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言,然后先向陈夫人行了一礼,才开口道:“惊闻夫人痛失至亲,深表遗憾,请夫人节哀。我二人是外人,初来山阁便连遇噩耗,夫人疑心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我们之前也未将来意全数告知……”
“哎呀大哥!她一个妇道人家,你与她废什么话!”
卫麟跨前一步,自怀里掏出个物件。
绫时抻着脖子看去,见那是块长方形的腰牌,似是黄铜所制,中间阳刻一“昌”字,外环祥云纹。
“看清楚了!我二人乃是禁军都头!于昌王制下,领致果校尉衔!我们此来随知阁,是尊王爷的旨意!王爷欲在京中设立翰林医馆,听闻此处收录不少民间药方,便派我等前来与随知阁主商议,希望阁主能将这些珍贵的医书上交,以助翰林医馆的建设,为苍生谋福!”
卫麟将腰牌收起,继续说道:“我二人有王命在身,且与你那弟弟素未谋面,无冤无仇,我俩伤他作甚?!如今阁主身故,你是他夫人,算是管事的?你差几个下人,将医书馆里东西都清点了!方便我等即刻带走!”
带走?
蒋文懿一听就急了。那医书馆里可能有离尘毒的解毒之道,若让他们带了走,阿时的毒怎么办?而且他怎么也没料到,此二人竟是昌王的手下。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文懿都不想和昌王扯上关系,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二位官爷且慢,”
蒋文懿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挡在了卫麟与陈夫人中间。“听两位方才所述,王爷是听闻随知阁藏书有道,命你们前来与阁主商议,而不是强加夺取。但眼下山阁连遭横祸,夫人应接不暇,难有余力料理此事。因此……”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接我的话?!”
卫麟一把将这挡路的书生推开,对陈夫人道:“听清楚了没有?听清楚就去办!”
见他行事粗鲁,绫时心里头的火是蹭蹭的往上冒。阿时心说这帮披官皮的真没一个好东西,而且昌王这个名号,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他冲上去,拦在夫人面前对二人道:“官差怎么了?官差就能在人家家里对着主人吆五喝六?王爷说让你们来商议,你们这是商议的态度吗?!”
文懿看阿时那样子是要与两名都头吵吵起来,赶忙将他按住,然后对卫麟道:“鄙人姓蒋名文懿只是一介书生。我虽无官职加身,但此时此刻你我皆是随知阁的客人。你与夫人无理,我当然要加以阻拦!就算你真要依照王命将医书馆的藏卷带走,也得等夫人料理完阁主的后事,查明杀害陈公子的真凶之后再说!”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我们已经耽搁数日,不能再让王爷等了!”
言罢他跨步上前,欲擒住陈夫人以逼她速速安排下人办事。可卫麟尚未抬手,便突然觉得有一只手掌压在了自己肩头。同时,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排山倒海向他袭来。卫麟慌忙扭头看去,见是那个一直不言不语的长衫剑客。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悄无声息。
“事分轻重缓急。蒋公子已经将道理讲得十分清楚,你堂堂七尺男儿,又何苦逼迫一孱弱未亡人?”
柳昂的语速很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卫麟,却让对方脊背发凉,冷汗直冒。他神色平静似是并无怒意,但宽大的衣袖下暗流涌动。卫麟明确地感觉到,此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捏碎自己的肩胛。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但是嘴上不能服软,冷着脸道:“你又是谁?!”
“柳昂。”
柳昂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阁主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