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来者是一清丽娘子,三十多岁,着对襟宽袖襦裙,暗绣茱萸纹。她略施粉黛,发髻高攥,斜腕一支玉簪。来者稍一驻足,喝退随云卫,然后稳步走到绫时三人面前。她将几人打量一番,淡淡一笑道:“近日阁中不安,舍弟多有怠慢,望诸君海涵。”
“啊……没……”绫时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阁下……哦不,夫人……”
蒋文懿暗自叹了口气,心说你还是真是看见美娇娘就舌头打结。文懿无奈地上前一步,接过话头道:“我三人贸然拜访贵阁,若有冒犯之处,也请夫人见谅。小生姓蒋名文懿,同行的是绫少侠与师娘子。不知阁下……?”
那娘子微微颔首,直言道:“陈氏不才,嫁入随知阁已近十年。舍弟行之在阁主司整理书目一职。三位远道而来,是有书信要交与阁主?”
绫时一听,心说随知阁主挺厉害啊,年过半百的人,还能娶到如此年轻貌美的夫人。只是陈行之看来比夫人还要年长,竟然是她弟弟。想来陈夫人定是驻颜有术。
蒋文懿又将他们的来意解释一番,接着听陈夫人道:“这位青鸳先生我确实不曾听阁主提起过,或许是早年的好友,后来断了往来。你们既然不愿将书信交与行之转交,是非要亲自拜见阁主?”
“我们也没有为难夫人的意思,”绫时收回宝剑,打了个哈哈,“只是先生交代了,我们得依言照做,不然回去了不好交差。还请夫人能通融通融。”
陈夫人垂下眼帘思忖一番,仿佛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三位就随我来吧。”
“长姐……!”
陈行之欲出言阻拦,但被夫人抬手拦了下来。她没有向弟弟解释什么,而是带着三位客人离开瞻紫楼。
迈出大门之后,绫时才真正看到名冠武林的随知阁的全貌。山阁庞大的规模和古朴的气质,自成一派风骨。阁中六座院落,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如山水画般蜿蜒展开。各院错落有致,以石阶相连,远远望去似玉石珠串卧于苍松翠柏间。
他们所处之处,是一座连通瞻紫楼与正堂天璇的花园。院中海棠已谢,金桂未开,正是青黄不接。陈夫人步履轻摇在前引路,垂首低眉似乎没有兴致与来客交谈。阿时一面走着一面四处张望,忽然被师韵拽了拽衣袖。他回头看去,见陈行之与方才的随云卫并未跟来,而且瞻紫楼的门又重新关了上。他与韵儿相视一眼,各自握紧了兵器。转眼功夫,天璇堂已在面前。
“三位要见阁主,请随我移步。”
陈夫人朱唇轻启将他们邀进正堂。
绫时前脚迈进去,猛地一下就怔住了。蒋文懿也是一愣,师韵则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轻叹。
天璇堂内站了两拨人。一人立于近门处,他年近半百,腰挂长剑,长得柳眉凤目,似是位儒雅剑士。稍远处则站了两个使刀的,二人武者装扮,相向而立,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令绫时惊诧的则是大堂正中。在本应站着随知阁主地方,赫然摆放着一架棺木。
他们的反应显然在陈夫人的意料之中,她月眉轻蹙,音色哀婉地说道:“如君所见,我家阁主已然驾鹤西去了……他走得匆忙,阁中上下人心惶惶,眼下正在筹备后事……”
蒋文懿赶忙上前一步,对着陈夫人施礼道:“夫人!我等鲁莽,不想阁中竟生此变故……请夫人节哀……”
陈夫人叹了口气,“不知者不罪。但你们坚持要见先夫,可是有什么要事?”
绫时看向文懿,觉得人家蒙此大劫,自己那点事儿不说也罢。但文懿却不同意,毕竟事关阿时的解毒大事,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青鸳先生身体抱恙,听闻阁中建有一座医书馆,便吩咐我们前来看上一看。希望能找到医治他顽疾的方子。”
陈夫人思忖一番,开口道:“医书馆落成不久,阁主便病倒了,故而馆内无人打理,甚是狼藉。眼下我需先料理阁主后事,分身乏术。你们要是不急在这几天,不如暂住几日,等阁主入土为安之后,我抽出空来,带你们进馆找寻?”
绫时对陈夫人的话颇感诧异,上一刻其弟还千般阻拦赶他们速速离去,这一刻对方又愿意让他们留宿阁中。而且这灵堂里的另外两波人又是什么来历?夫人也没有向他们介绍的意思。阿时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文懿与他的看法一致,但如若知难而退,唾手可及的线索就断了。
“既然如此那么客从主便,我们就叨扰了。”
是夜。
无星无月,烟云浮动,秋雨将至。
绫时一个探身溜回客房,朝屋里的两人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探出些什么??”
阿时接过文懿递来的水盏一饮而尽,抹抹嘴道:“里里外外都不太对劲。”
他回身重新检查了一下门窗都关紧锁闭,才走到文懿和师韵面前低声道:“正门已经关了,留了两队护卫驻扎。听他们那意思,好像是夫人在提防着谁。早前在大厅里见得那两拨人也留宿了,但是安排在了其他的院子。山阁里有守卫巡逻,我没敢乱跑,怕打草惊蛇。至于那个医书馆……”
“医书馆怎么样?”
师韵神色紧张地问道,她暗地里琢磨着只要找到方位,大不了偷摸溜进去看看。
“反正不在咱们这座院子里。”
阿时无奈地耸耸肩,“这倒霉地方比那个灵山剑派还要大……院子盖的乱七八糟,晚上辨不清方位。所以还得等……诶,韵儿你干嘛去?!”
绫时一把抓住要夺门而出的师韵。
“去换夜行衣然后出门探消息啊。你们不觉得那阁主夫人里外都透着古怪?说是死了夫君,可看不出半点悲戚的神色。而且这个随知阁不是姓莫吗?咱们可一个莫家人都没看到……总之在这干等可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蒋文懿快走两步挡在门口,严肃道:“眼下情况不明,韵儿不可贸然涉险!随知阁的人不可能任由他们阁主的灵柩一直摆在大堂,明日必定开始吊唁死者。急不在此一日,稳妥为上。”
“对对对!”阿时一个劲儿地附和。
师韵左右看看他俩,双手一抱怀,歪着脑袋道:“我说你俩最近怎么回事?自从离开五鹿城,就把我当仙姑供着。是因为阿时学了三拳两脚,就看不上本姑娘了?!”
“没没没!哪能啊!”
绫时赶忙摆摆手,“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
“主要是我们想明白了一件事。”
保护师韵这个话题是绫时偷偷向文懿提出来的。经五鹿城一难,阿时隐隐看到墨黎谷的盘根错节,波谲云诡。这漩涡的核心曾是师晏,如今落到了韵儿的肩头。杭州之时师韵选择了相信他,如今阿时得利刃在手,他选择保护师韵,保护文懿。但他总觉得师晏的死,自己难辞其咎,故而无法直抒胸臆,不过好在诸事都有蒋大公子给他兜底。
文懿缓步上前,柔和了语调,“曾经,我们在各自的困惑里各自为战。即便头破血流,也唯有自己舔舐伤口。但如今我们一路同行走过春秋,谁都不再是独自一人。所以接下来我们走的每一步,都要相互支持。韵儿,我和阿时并非要阻拦你,只是山阁的夜晚危机四伏,我们犯不上在此刻冒险。”
师韵将文懿的话琢磨了一番,逐渐体会到了他的用意。韵儿轻叹一声,无奈地笑道:“你这突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让人怪不习惯的……”
“我倒是觉得咱们大公子这口才不去说书,真是浪费咯!”
绫时胳膊一伸,搭在蒋文懿肩上,他歪头一看,突然发现文懿的神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愁眉苦脸的?”
蒋文懿努嘴一笑没有答话。他只是猛地想到这段旅程总有结束之日,三人终有分别之时。真到那个时候,他……
屋外突然响起的一阵喧哗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走!去看看!好像有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