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俩人都干得不错!”
廖成欢开开心心地搭着两人的肩膀,乐呵呵地说:“走走走!下去休息休息!接下来还有好几场呢!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俩居然真的能打赢!”
绫时难得同意他的看法,阿时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掌,依然在微微颤抖,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居然能赢啊?我俩当然能赢!”
楚攸宁白他一眼,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我爹说过,玄天遁影这套剑法整个灵山派也没几个人晓得!更别说有应对的方法了!阿时别慌!咱就这么接着打!铁定能打上紫宸殿,会那公孙……!”
攸宁话音未落,猛地感到脊背一凉。
廖成欢与绫时也感觉到了,三人反应极快,各自向后飞跃,同时长剑出鞘。廖成欢把剑借给了楚攸宁,只好甩了一下那柄破拂尘。
就在三人散开的一刹那,一白袍道人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们身后,惊起一阵烈风。那人落地之后毫不含糊,出掌便攻向楚攸宁。
掌风呼啸裹万钧之力直逼楚攸宁面门,攸宁大惊之下飞步连退,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好在廖成欢反应够快,一个箭步上前,拂尘探出,卷在了那人手臂上。
“公孙道裕你干什么?!”
廖成欢大喝一声,用力向后一拽,勉强拦下了公孙道裕的攻势。“你堂堂灵山掌门,在群英逐鹿的赛场之上,攻击我们请来的客人?!你将祖宗的教训,剑派的脸面置于何地?!”
公孙道裕化掌为拳,腕子一震,就将碍事的拂尘扯个稀碎。
“灵山掌门如何行事,还由不得你个背信弃义的叛徒来指手画脚!”
他向后一侧目,蔑视着廖成欢,切齿道:“玄天遁影乃我山门禁术!任何人都不得妄自习之!你口口声声尊师重道,却私自将此剑法外传……廖成欢,你整日胡作非为我懒得管你!但今日之事,你越线了!”
言罢,公孙道裕眼波一转,气灌双掌,显然是动了杀心。
“是你……”
楚攸宁站定之后,将眼前的白袍道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此人身形健硕,年过不惑,鬓角挂霜,未蓄须髯。他剑眉鹰目,面沉如水,身上确实有一派之首的凛然之气。银白的道袍在日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无风自摆。作为剑派掌门,公孙道裕并未佩带任何兵刃,只是右手拇指套了一枚玉扳指。
“你就是那个……他一直惦念的人……”
攸宁也不知是何缘由,嗓音竟微微颤抖。“他说……他不能离开灵山……因为山上有很多惹他挂心的人……尤其是他的小徒弟……”
公孙道裕猛地回过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娇小少年。他也就而立年纪,双手紧紧握着一柄与之身形全然不相称的长剑。少年的胸口大起大伏,嘴唇微颤,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公孙道裕心头一紧。
“他说……他的小徒弟被遗弃在山脚下,举目无亲……因为个子小总被其他的弟子欺负……”
时光回转。
楚攸宁坐在南窗下,小小的手儿拖着小小的脸,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聚少离多的父亲。
父亲剥开橘子,撕下一瓣,塞进攸宁的手里,笑着说:“他小的时候啊,跟你一样,身子弱。一到天寒就总咳嗽。我就给他剥橘子,把橘皮晒干了煮成水,润喉止咳。”
攸宁嘟起嘴巴气鼓鼓地说:“我身子才不弱呢!爹爹教我的剑我每天练得可认真了!不信我们到院子里去比划比划!”
公孙道裕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身周的煞气陡然消散。他甚至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半步,只想将少年的面容看得更真切些。
“就是你对吧……?”
楚攸宁的眼圈稍稍泛红,“那个他心里放不下的人……?他说你很刻苦,总是偷偷加倍加倍的练习,练到晕倒在武场上……他把你背回屋,又舍不得骂你……”
攸宁深吸了一口气,颓然笑道:“我一直想见见你……小的时候觉得你很讨厌……因为他回忆起你的时候,总是很开心的样子……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嫉妒……嫉妒你的成长之路上有他相伴……而我……我只能呆呆地坐在房顶上,一天一天的傻等……”
“攸宁……你是楚攸宁……”
公孙道裕双眉紧蹙,看少年面带泪痕,却不知当说些什么。楚攸宁自顾自地低吟,那些无人可诉的往事,击中了公孙道裕心底仅存的一丝柔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从攸宁身上,公孙道裕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在他得知如师如父的楚成岳意欲让出掌门之位,离开灵山的时候,那是何等的如雷灌顶。
“道裕啊……”
满月当空,洒一地银华。岁月爬上师父的鬓角,当年高大伟岸的身躯,不知怎地竟然有些佝偻。师徒二人并肩坐在紫宸殿前的石阶上,元始天尊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们。
“师父想跟你说件事……我在灵山待了大半辈子,但现在的灵山已经容不下我了……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前些年,机缘巧合地,我在山外安了个家……虽然有点晚吧,可遇到他们我才知道,我想过什么样的人生……如今你也大了,也该好好想想,你的未来要何去何从……你无需随我离开,我已和你师叔商量过,日后便由他来教导你。师父我也是知天命的人了,去日无多……就让我任性这一次罢……”
公孙道裕猛地转过头看向师父,师父的笑容里有一份如释重负的坦然。
“我是楚攸宁。”
攸宁收回怅然神色,抬头迎向公孙道裕的目光。出乎意料地,那目光之中并无敌意,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温情……?
“如今,我终于见到了你。”
楚攸宁抬袖抹去脸颊上泪,笑了一下。突然,攸宁面色一沉,提剑前突,两脚一错步,愚喜剑就横在了公孙道裕的咽喉前。
“我终于可以亲口问你……他将你养大成人……带你视如己出……你……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攸宁!”
看楚攸宁竟然在灵山派的地盘上剑指人家掌门,绫时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他想冲上去把这不要命的家伙拽开,但忽然听得身后一声高喝。
“大胆刺客!保护掌门!”
随着济腾一声高呼,济字辈的八名黑袍道士迅速集结,如同八道黑色闪电,于喘息功夫跃上对战高台。八人各自提剑在手,将台上众人团团围住。
面对直逼性命的利刃,公孙道裕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他轻抬右手制止了黑袍道士们攻势,看着楚攸宁问道:“你觉得……师父的死与我有关?”
楚攸宁怒目圆睁,寸步不退。
“难道没关么?!他最后一次离开前,说要了结山上诸事,让我好生等他回来……可我一连等了十五年……等到我娘郁郁而终……他也没有回来!他被你们困在后山石牢里……活活烧死了不是么?!”
公孙道裕长叹一声,垂下眼帘,陷入了沉默。
那一日,师父与玄微阁大吵一架后,被押去省世庐思过。夜深人静,公孙道裕一直捉摸着前些日子师父所说的离山之计。他夜不能寐,思来想去的,还是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师父。他在灵山长大,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想追随师父下山,去看看师父的家,去看看另一种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他离开寝室,还没走上几步,突然和拔足狂奔的师叔撞了个满怀。
“道裕?道裕!不好了!赶快叫人!省世庐失火了!!”
公孙道裕先是一愣,然后发疯一般地奔向后崖。可他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跑到省世庐,早已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整个小院都被大火吞噬殆尽。猩红的火光点亮夜空,身边的师兄弟们呼喊着奔走,但公孙道裕什么也听不见。忽地,他拎起一桶水浇在身上,不顾众人的阻挡一头冲进了火海。
滚烫的烈焰吞噬他的皮肤,他睁不开眼,喘不过气。他也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走,他冲过了小院,找到了石牢。但那些铁栅栏,那些被烧的火红的铁栅栏阻挡了他的去路。他砍废了宝剑,砍折了剑鞘,他打不开,他进不去。他向着石牢里呼喊,每一次开口,都被浓烟呛得涕泪连连。
公孙道裕近乎绝望地呼喊着,直到突然有一只手自栅栏里探了出来。那只手已被烈焰烧焦,从辨不出形状的五指中落下一个小物件。公孙道裕低头一看,竟是一枚沾满了灰烬的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