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久没吃过东西了?知你心急,但在把绫少侠救出来之前,得先保证自己不会倒下去。浅夏特意送了参汤过来,吃完再走。”
看着文懿嘟嘟囔囔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青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再怎么少年老成经纶满腹,也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孩子呐。
从震舵弟子们探到的消息来看,许道然在离开灵山后就回了老家娶妻生子。不久后来到五鹿城开了一间犀玉铺子。此人颇有经商头脑,加之其深厚的道学背景,使得他家玉石凭添了一份驱邪避灾的功效,铺子一直生意兴隆。
蒋文懿和师韵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这间许氏犀玉铺,二人与掌柜客套几句后,被请到了偏厅,说东家须臾便到。韵儿听过后,和文懿打趣道:“真是不容易,总算有个东家能说见就见,不用上龙潭下虎穴,展示十八般武艺了。”
文懿白眼一翻,撇嘴道:“整日跟阿时混在一起!就光学会讥讽我了是不?”
“没有没有!”师韵笑着拿胳膊肘捅捅人家,“这不是看你整日忧心忡忡,眉毛都拧在一起了,逗你开开心嘛……我可跟你说啊,老锁着眉头,会起皱纹的哦。”
蒋文懿闻言赶忙按了按眉心。两人说笑功夫,东家许道然大步走来。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有人会向我打听灵山剑派的事情。”
许道然圆脸虬髯,年过不惑,鬓角略带斑白。他眼中带着商人特有的狡猾之色,除此之外还有对当年之事的一丝愤懑。
“也算是机缘巧合吧,”蒋文懿措了措辞,说道:“晚辈的朋友曾在贵铺购得一柄玉柄桃木剑,甚是稀罕,将之视为珍宝。聊过之后才得知原来许前辈曾在灵山修行,难怪深谙道家之经。”
许道然哈哈一笑,“小书生会说话,咱们不妨开门见山。我观你气度不凡,不似市井之辈,也就不诳你了。我确实在灵山剑派修行过不少时日,只是后来出了些变故。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就离山而去。不知你二人特意寻我,所为何事?”
蒋文懿也没空跟他兜圈子,诚然道:“就是想听前辈说说,这‘变故’二字。”
许道然一挑眉毛,“小兄弟啊,虽然我已经离开灵山多年,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可以背信我不能弃义。你这么直截了当地让我将剑派内部之事说道与你,似乎不甚合适罢。”
蒋文懿早知他当有此一问,便有意无意地瞥了师韵一眼,然后含糊其辞地说:“前辈言之有理。剑派密辛自是不足为外人所道,只是我们二人,也不全算是外人……”
“哦?”许道然看向师韵,问道:“管家说你姓蒋,自京城来此。那么这位娘子……?”
师韵还没开口,就听蒋文懿抢道:“姓楚。”
师韵一愣,心说难怪你非要我跟着一起来,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不过蒋文懿你做得这般打算,总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吧!我刚才要是一时嘴快不就露馅了嘛!
“姓楚?!”
许道然闻言大惊,复又将师韵打量一遍。“对的上……年纪倒是对的上……!难不成她就是楚掌门的……!”
“嘘……”蒋文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道然顷刻会意,迅速关上了偏厅的门。
“原来如此……你们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回来,可是想趁着群英逐鹿去上山复仇?!”
师韵和蒋文懿对视一眼,月眉一蹙,决定把戏做足。“说是复仇,也谈不上复仇……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韵儿樱唇微颤,杏目含泪,我见犹怜。蒋文懿心里暗自佩服,小娘子真是厉害,眼泪说来就来。
“丫头你别哭啊……”许道然一见也心软了,赶忙安慰道:“诶,当年的事确实很复杂……楚掌门也算是……舍生取义了……”
“可他不是剑派的掌门吗?!”师韵哽咽道:“堂堂一派掌门,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他还答应我……答应我娘……!”
“诶,楚掌门也是身不由己啊……”许道然叹了口气,招呼二人坐下。“灵山剑派这个地方,其实很矛盾。虽然山上供奉着道德真君和元始天尊,我等日夜诵念《道德经》,但实际上剑派内部规矩颇多,等级森严。如有违反,则有严厉的责罚。”
“那么楚掌门是因为违背教规而……?”
“没有那么简单。”许道然摆摆手,“楚掌门一向主张无为而治,但玄微阁则坚持无规矩不成方圆。起初,双方只是在讲经时各抒己见,但渐渐地,弟子们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推崇掌门的观点,认为应当削弱严格的师徒制度和辈分观念,提倡在剑派内部实行更为平等决策机制。另一派则是玄微阁的拥簇,主张师徒制度和辈分秩序,是维系剑派稳定和传承的重要因素。”
“但也不能只是因为意见不合,而将人只置于死地啊!”师韵急道。
许道然无奈地笑了笑,“丫头这么说,是因为你看不到这后面更深层的问题。”
言罢,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璧,“你看,我这有一块翠玉。它成色不错,玉料温润,色彩饱满,若是放在一众翠玉中,也算上品了。但是……”
许道然掌上加力,将玉璧在桌案上一拍。啪地一声,玉璧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丫头你再来看。现在这块玉璧,虽然没有一分为二,但碎掉是早晚的事。一旦玉璧碎了,就一文不值了。与玄微阁而言,灵山派的发扬与传承才是重中之重。而楚掌门,则是那个在玉璧上划出裂痕的人……”
蒋文懿拿出帕子递给师韵,长叹一声道:“智者畏因,愚者畏果……所以玄微阁选择了剑斩异己……”
“剑斩异己……”
忆起陈年旧事,许道然怅然一笑。“倒是总结的精辟。除了掌门之外,我师父,还有数十位师兄弟,也都在那段时间陆陆续续的没了踪迹。我算是幸运的,家里有份产业,还算有个退路……你们是不知道,灵山脚下的山谷里,是多少同门手足的埋骨之地……”
蒋文懿随着唏嘘一番,顺势将话题转到了公孙道裕身上。“晚辈听闻灵山剑派以字辈排序,那么现任公孙掌门,便是前辈的师兄弟?”
许道然没有起疑心,一边回忆一边道:“道裕啊……他是我师弟。老实说,听闻师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我确是颇感意外。道字辈之中,他的武功修为并非最高,为人谨言慎行,也说不上能以德服众……你们莫非是怀疑他与楚掌门的死有关?”
“难道没有关系么?”
师韵大概学到了蒋文懿的话术,便是以退为进,以问题回答问题。
“不可能不可能!”许道然摆手道:“道裕自小就被送上山,是楚掌门一手带大,教他识文断句,教他习武练剑,情同父子。整个灵山派谁都有可能害楚掌门,唯独他不会!”
蒋文懿听他言之凿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倘若许道然所言不虚,也就排除了公孙道裕为了夺取掌门之位而夺人性命的可能。文懿正琢磨着,忽听师韵又道:“他们既然情同父子,那么他继承掌门之位,又有何意外可言?”
“正是因为他们情同父子,我才不觉得楚掌门会将身后的烂摊子丢给他。”许道然看他们还是没听懂,便耐着性子解释道:“道裕是掌门带大的,自然也秉承了掌门的信念。掌门在世之时与玄微阁针锋相对,甚至为此付出性命。他若是传位于道裕,道裕会善罢甘休么?不是还得重蹈覆辙?!”
“啊!”
蒋文懿惊呼一声:“重蹈覆辙!楚掌门之前为了推行他的理念,可在剑派之中做过什么特殊的事??”
“特殊的事……?”许道然锁紧眉头,陷入回忆。他思忖良久,才又开口道:“我好像听师父提起过,掌门欲借群英逐鹿谋划什么……我虽不知具体事宜,但那次他和玄微阁是真的吵到天翻地覆。几个老道士面子都不顾了,险些大打出手……”
“就是这个!”
蒋文懿上前一步,神色紧张地问道:“前辈再回忆回忆!到底是什么事?!”
许道然又搜肠刮肚地回想半天,最终摇了摇头说:“哎呀想不起来了……毕竟在那之后,掌门就被关进了后山的省世庐思过,所以计划最终是未能成行。你们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
师韵蹙眉一笑,说道:“因为我想打进今年的群英逐鹿,和公孙道裕当面对质!但又听闻他近来行迹飘忽,似乎是在密谋什么。”
“所以你们怀疑,道裕要完成当年掌门未竟的遗志?这怀疑是有道理,可我确实不知道当年掌门的计划是什么。印象中他与玄微阁大吵一架后,直接就被押入后山,在那之后没多久,省世庐就突然起了火……”
“起火这件事也很奇怪。”
蒋文懿摸着下巴思索道:“灵山剑派地处山林之中,火灾乃是大忌。不论何人要取楚掌门性命,方法都有很多。可为什么非要选择最为危险的火计?常言道杀人放火,火焰烧尽的不是人命,而是痕迹……省世庐是楚掌门最后生活的地方……有人想要消除他在那里留下的痕迹?”
“我想去看看……”
师韵突然拽住文懿的衣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我想去看看他殒命的地方……不管那里还能留下什么……我都想要……亲眼去确认……”
蒋文懿知道这番对话必然勾起了韵儿的伤心事,她的泪水半假半真,才最是动人。
“那就去看看吧!再过几天群英逐鹿就开始了,届时灵山山门大开,迎八方来客,你可以趁乱摸进去。”
许道然拿来文房四宝,画了一张地经图,交给了师韵。
“当年在山上的时候,楚掌门待我不薄,我无以为报。如今能帮他女儿查明他的死因,也算是功德一件了。不过丫头,我可提醒你,不管你在省世庐里发现了什么,灵山剑派里有一个人你一定不要动。最好连见都不要见!”
师韵疑惑地歪着头,问道:“还请前辈明示?”
“楚掌门的小师弟。逍遥道人,廖成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