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飞似地飙出去。过了好几个路口,在一个红灯前,师兄趴在方向盘上喘气,问怎么回事?
师兄不瞎,知道那不是钱晓文要救他们的场面,就是钱晓文要害人家的场面。
同时,他有点后悔,他应该丢下钱晓文自己走的,但当时的反应是他拉着钱晓文走了。
后悔来不及了,他们只能越走越远,越走越快,远离这里,离开这里。
钱晓文不说话,就抱着那个黑色塑料袋,窝在椅子里,弓着背,不说话。
下一个红灯,师兄去扒拉她,手下的肩膀在抖,寂静的车内,他听见她压抑的哭声。他将人掰过来,钱晓文的泪水糊了一脸,还有血,模糊地挂在脸上,染在衣服上,被眼泪浸晕了。
师兄不敢再问了,怕知道多死得快。
他快速将钱晓文送回去,开车跑了。
这事,谁也没敢提,谁也没敢说。他担心十几天,迎来的是钱晓文继续上班,胡浩起了势,在房地产混得风生水起。平城几个大头老板在他手里买了几十套房产。
师兄想远离他们,但没人离得开钱。尤其是胡浩又近了银行,另一家,混得比之前好。
他们这行,要的就是钱、人脉、钱。源源不断的钱,坚不可摧的人脉。
钱晓文不提,胡浩不说,他也装作不知道。
可人藏着心事,总有漏泄的一天。他喝醉了酒,问胡浩,小文是不是杀人了。
那是他嘴贱,十多年的平安日子让他好奇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几年来,他一直没忘。
胡浩明显不对,但就是不说。他也没再继续问了,毕竟他这些年和胡浩的交情很深,两人理不清的业务,各自吃了对方不少利息,两人都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但很快,师兄发现不对了。自从他问过之后,胡浩的事业有了倾倒意思,他从别的兄弟那边,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什么,但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胡浩就是要出事了。
胡浩找他借钱,要1000万,以往咬咬牙也就借了,唯独这一次,他劝了胡浩。胡浩没听,他当兄弟一场,只借给他200万。
借出去没一个月,他就听见风声了,胡浩这次是真的完了,被人做了局,几个行长连着一个老客户做了胡浩的局,要从胡浩身上套取2个亿。
这个数字啊,对于他们而言,或许只是数字。但对于要背债的胡浩而言,这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果然,不过一个月,胡浩套客户的钱被揭发了,对方要胡浩还钱,不还就上法院。
胡浩还不起,他挪用别的客户的零碎钱正在左挪右用地凑,凑来凑去,终于凑不动了,全盘崩溃。
师兄站在局外,看得太清楚了,这就是一场专门搞胡浩的局。
胡浩再次来找他借钱时,他问胡浩,你到底得罪了谁?把人往死里整。
胡浩说没有,这些年他很本分,用客户的钱都是在自己随时能填补上的能力之内用,从来没有挪用过超出能力之外的钱。他收敛了很多。
胡浩说,他没有挪动那个老客户的钱,是行长,行长挪了老客户的钱转头借给他。但是后台记录显示是他挪的。行长骗了他。
胡浩说,他和行长都没吃过几次饭,不可能得罪行长。
胡浩不是那种花玩的人,更不可能有什么和行长夫人、千金搅在一起的花边新闻。
两人对坐沉默半响。师兄说,不会是你家小文那件是吧?
胡浩登时脸色铁青。
师兄说,所以那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家小文杀谁了,我后来翻过报纸,死的人是平成礼,只活了那个小女孩。平成礼死后,家产公司全被分完了,那个小女孩还是靠平成礼的朋友每个月打钱救济长大的。
胡浩让他别多问,别管。然后匆匆忙忙走了。这句话倒让师兄觉得他是个真兄弟,打了一笔钱给胡浩急用。
再后来,听说胡浩逃出国了,留下钱晓文一个人在国内。
没过多久,一次朋友聚会,他听钱晓文朋友说,钱晓文怀孕了,准备休假一段时间。
他一下子就猜测钱晓文是不是要出国去找胡浩,当即从聚会离开去找了钱晓文。
钱晓文很好找,胡浩倒了之后,他们变卖所有东西后住进了殡仪馆。他往门卫那儿打听了一下,就找到了。
他敲响了钱晓文宿舍的门,没人应。
楼道的灯是老式白炽灯,乌青乌黑,照得身后楼道阴森森。
殡仪馆本来就阴森,这一照更阴森。他不敢多待,又敲了一次门后,直接转身下楼。说起来他独自过来也是喝酒壮了胆,这会儿酒精散了一点,又涌起无限的后悔,后悔当初在车祸现场将钱晓文拉走,他心里始终觉得胡浩这次出事就是和钱晓文那件事有关系。
他的第六感很强,从来没出过错。于是他在这条阴森森的楼道感到害怕时,毫不犹豫地就要走。
刚转身,楼道里一扇门开了。
这是很老的老楼,一道楼梯上楼,左右两边都是楼道,宿舍门和宿舍门斜着对开。
他听胡浩说过,殡仪馆阴冷冷的,宿舍楼几乎没怎么住人,也就钱晓文胆子大,中午去睡个觉什么的。
胡浩说,大中午的正午阳光,他都不敢去宿舍楼,是真佩服钱晓文。
所以他转身看见那个立在楼道昏暗阴影里的人时,也是真佩服胡浩,尽管大中午顶着太阳来。如果给他一个穿越回去的计时器,不用穿很久,就十分钟。他一定在殡仪馆前面那条路的红绿路口跳车回市区。
“找钱晓文?”
是个女声,听声音很年轻,而且很好听,清清的,语速不快不慢,让人感到轻松。就像无论多大的麻烦,落在她面前,都能轻松解决掉的轻松。
他顿住了逃跑的脚,说是的。
那个人说钱晓文去吃食堂吃晚饭了,你过来坐会吧。
他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就在这里等。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我就在这里等”,明明他是要回去的。但话都说了,再跑,真没男人面子。
那个女生也没管他,只是将房门开得更大些,让里面的光漏出来。昏暗的楼道登时明亮了几分,也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他看过去,看见那个女生转身往屋里走。她真的很年轻,刚大学毕业的那种,却没有大学生那种跳脱的味道,而是亭亭玉立——对,他想到了一句诗,轻蔓典雅,亭亭玉立。
隔着不足十米远的距离,让他看直了眼,忍不住看,再看,还想看。可惜人已经进了门。
师兄很没出息地走了过去,尴尬地说:“我还是坐一会儿吧,真是麻烦你——”
人转进屋里,一道厉风狠狠扫来,直接劈到他的天灵盖。他瞪圆了圆,看见那个瘦弱的女生举着一把斧头,狠狠劈在他的头颅上。
或许是力气小了,或许是没料到他太高。斧头将将卡在他额头与鼻梁的骨头,深深卡死了。
血像水一样流出,他还有意识,没有死,感受到液体源源不断往下淌,然后感受到剧痛。
他没死,还没死。但她不在乎他死没死,松开斧头,拍拍手,从他身边走了。
他伸手去抓,紧紧抓,只抓到一把空气,就像当年她伸手去抓,紧紧抓,死死抓,不要腿了地去抓,抓钱晓文,抓他,想让他们救救她的妈妈,抓到一把空气。
嘭!
他砸在地上。
破旧的老房子被他砸得震动了几下。
她从后面抓起他的腿,将他往外面拖,拖进黑暗的走廊里,丢掉他死沉的双腿,这次是真走了。
然后是另外两双手,宽大的手,一双抓住他的腿,一双抓住他的脖颈。合力将他抬了起来,抬下楼,大步大步抬下去。
血滴滴答答,从门口淌过走廊,淌到楼梯,沿着楼梯滴到楼外的泥土里。
他被扔进了车厢。剧烈的扔甩和过渡的流血,让他晕了过去。
平月从值班室出来,手里拿着黑色的储存卡,和那辆载着尸体的车擦肩而过。
月光透过树叶,零星地洒在她脸上。她回头看了眼,老宿舍的楼梯没有监控,只有楼外有一个。
现在,在她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