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站在他身后,窗外的城市笼罩在晨雾里,微弱的晨光穿不透江上升起的浓雾。
许叔问他,怎么回事。
许沉没出声。
都是大人了,都是狡猾的大人了。谁都知道不是和小孩子吵架那么简单。
许叔说,这两个月,你们干什么了。
许沉差点就要说出那三个字,同居了。他憋了回去,说出来就没有翻转的余地了。张姣必须是张姣,不是许沉的张姣,她只是张姣,充满阳光,会笑得灿烂纯粹的张姣。
许叔说,许沉,你姓许,是许家人。这种事情,自己处理好,别给我留把柄。
许叔走了,摔门走的。
许沉垂眼看手机,没电了,黑屏了,所以他接不到张姣的电话了。
也许,一辈子都接不到了。
……
张姣找不到许沉,无论上哪儿都找不到。她不要脸地去了许叔家,许婶婶见她一脸焦急,问她怎么了。她问许沉呢。许婶婶说,走啦,今天中午就走啦。
去哪了?
俄罗斯。
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啊,可能很长时间都不回来了吧。他在俄罗斯有居住证。
张姣打电话给爸爸,问我们移居到哪儿。爸爸说新加坡。
张姣说,去俄罗斯。
爸爸直接挂掉了电话。
那天的太阳很弱很弱,云层很厚,非常的厚,灰蒙蒙的,将太阳完全挡住了,透不出来。
一点光都透不出来,全被闷死在里面了。
张姣感觉自己也快被闷死在这片天下了。她感到呼吸困难,喘不过气。许沉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丢下她走了,一个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她知道,许沉再也不回来了。
她没了许沉。
张姣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鼻血流了出来,鼻腔又酸又痛。鼻血把裙子染红了,是那条她和许沉去看小鹿穿的裙子,许沉还给她拍了许多漂亮的照片。
裙子脏掉了。
张姣搓着裙子上的血,越搓越脏,越搓越脏。
她跑去商城,让卖衣服的人给她洗。别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她。她摸出黑卡,砸在桌上。那个人登时一脸笑,拿新衣服给她换,恭敬得像供佛一样将衣服托去洗了。
但终究没洗干净。
张姣抱着那条裙子,她不相信许沉就这样走了,也不相信这条裙子就这样脏了。许沉肯定有办法给她洗干净。
她要找许沉。
怎么找许沉?爸爸把她看得很严,她今天出来是翻窗出来的。身份证,所有东西都在家里。她回家了肯定出不来了。
镜子里的她肮脏,像一条流浪狗。又穷又苦的流浪狗。对,那个人。
她给张情打了电话。她说,你代替我几天,我去找个人,几天就回来,不会耽搁你什么事,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一定要帮我,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我会死的,真的会死。
那边的人真好骗,一听她哭着说会死,就吓坏了,连夜坐飞机过来。
张姣怎么会死,她才不会死,她要找到许沉,死也要拉着许沉一起死。去地府作伴,去来世作伴。
张情打出租车到别墅。张姣家里很多佣人,他们把她当成的张姣,佣人看见她出现在门口,很惊讶她什么时候出去了。张情闷头往里走,佣人们面面相觑地站着,谁也没敢上前问,只是用更牢固的眼神将张情盯进了二楼卧室。
张情进卧室的瞬间,张姣立刻拽着人拉进衣帽间,语气急促地告诉她,从现在起,你就是张姣,我是你,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给我。有户口簿吗,办护照了吗?张情?一个姓,那太好了。
她的话说得非常快,让张情跟不上她的思维,下意识的她要什么给什么。
张姣抓着她的证件,爬上窗。张情一把拽住她,声音发紧:“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姣说:“放心,我很快回来。找到他我就回来,很快的,你等我。我们不是都读高一吗,你想去读就读,不想去就不去,这里面所有东西都是你的,银行卡密码是0203。”
张情:“很快是多久?”
张姣没有回答她,而是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台跳了下去。这一次,她们太匆忙了,没有在一楼平台铺垫任何东西。张情听见很脆很响的嘭声,张姣疼得嘶了两声,跛着脚抱着腰,狼狈地从屋顶斜坡滑下去,一头栽倒在草坪上。
“阿姣……”张情不敢放声喊,紧张地盯着她。
张姣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对张情笑。她连曾经最爱的公主裙都不穿了,套的是从张情背包里翻出来的宽松T恤和棉裤,脚上塞着自己的可爱兔子拖鞋。夜晚花园昏暗的灯光盛进她眼眸,晕开一抹星星点点灿烂的笑。尽管浑身灰扑扑,但她真心实地的开心。
她朝窗口的张情挥挥手,说了声“等我”,匆匆跑了。
张情扒着窗口,看着张姣的身影藏进昏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外婆离开的那天早晨,她站在房间门口看了外婆一眼,脑袋一如既往的认定外婆在睡觉,然而灵魂深处有一抹浓烈的悲伤,毫无预兆地从心底窜上来,袭击她。当时,她因为外婆生病而悲哀,同时,那种悲哀很快被夜班带来的困倦压下去。于是,她错过了见外婆最后一面的机会。
这一刻,那种浓浓的悲伤再次袭来了,顷刻之间将张情吞没。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不顾一切地大喊:“张姣!”
张姣!
“阿姣!”
阿姣!
阿姣!
声音传进黑夜,除了楼下看守她的佣人冲上来,什么都没有。张姣没有回来,没有回来。
她只是在昏暗的路上停了一下,然后紧紧捏着那张叫“张情”的身份证和户口簿,冲向了别墅区的大门,让门卫开车送她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