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姣:“那是哪儿?”
张情:“昭平市。”
张姣还是一脸迷惑,但她不再问了,而是笑着跟张情说,你来找我玩吧。
尽管妹妹不记得老家的地址了,但妹妹仍旧是想念她的,才这么迫不及待地让她去找她——张情是这样想的。
张情带着宠溺的笑,说:“中考完了就去找你。”
张姣扁着嘴,说:“不要,就要现在。”
她一向是这样,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就要立刻要立刻做。以前想去溪边玩水,外婆说不安全,不让她去。她就扭着张情,一脸委屈,小嘴抿着,眼眶里的泪水滴溜溜转。张情心软,偷偷带她去了。
这一次,张情还是心软了。她说周末吧,周五我翘课,你把地址发给我。
张姣给她转了10万块钱。张情看着那一大笔数字,有点懵。张情说我有钱买车票。张姣说你那儿过来很远吧,你买机票,我想早点见到你。
张情查了一下大巴车的票价,320,要坐两天一夜。时间不够。再查机票的价格,1480元,只需要两个小时。
张情数了数存折上的钱,咬牙买了一张机票。把张姣的钱退给她,那是妹妹的钱,尽管自己很穷,但也没到要用妹妹的钱的时候。
星期四的下午,张情提前溜了,请了星期五的假,又和老板请了几天的假。张情学习好,工作尽责,老师和老板都让她路上注意安全。张情请假的理由是身体不舒服,想去市里做检查。
她坐大巴去机场,飞机起飞的瞬间,张情头晕目眩耳鸣。这种感觉不好,张情不喜欢。她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坐大巴。
下飞机时是星期四的晚上十一点,她背着大背包,从灯火通明的机场走出去,反光的玻璃映出灰扑扑脏兮兮的她,像个乡下逃难来的。出站口的司机们瞧了她一眼,弓着身去问她身边的人坐不坐车,只有一个老男人色眯眯地问她去哪。
张情紧紧抓住背包带子,在犹豫现在去找妹妹还是明天去,自己实在太脏了。她沿着航站外面的路一直走,一直走,忽然被人叫住。一个穿工作服的人跑过来,跟她说这里不能走人,很危险。
张情迷惑,那我怎么出去?
那个人上下打量她一眼,问她去哪里。张情摸出写了妹妹地址的纸条,问他这个地方怎么走。那个人看了一眼,又看张情,然后说这个地方大巴去不了,你直接打车吧。张情问打车要多少钱,那个人说一百多吧。张情咬住嘴。那个人说你可以先坐大巴进市区,再打车过去,那边有大巴。
大城市的夜晚比小镇的白天还热闹。张情靠在大巴的车窗上,想象妹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等会看见这样的她,一定会嫌弃吧?
有个地方,车上的人下了一大半,那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张情也跟着吓了,她觉得人多安全。她跟着他们去了一栋很高很豪华的大厦,顶端挂着“国际大酒店”几个字,只是单一的白色灯光,就比别的五光十色更令人感到昂贵。
张情远远站住脚,看见那群人被服务员们恭敬地迎了进去。张情在后面几条街的巷子里找到一家宾馆,外面破烂,里面狭窄,也要300元一晚。房间门还烂了,老板用油腻腻的眼神打量她。
张情看了一眼,扭头就跑。她老老实实花了接近一百块钱打车到妹妹给的地址。
凌晨一点,高耸的大门前还站在两个保安,守着那道大门,让人钻不进去。
张情焦急地踱步,往外走去找电话,找了半个小时,除了昏暗暗的树林与路灯,什么都没有。晚上的风吹着树叶呼啦啦的响,又冷又怕。她掉头回大门前,鼓起勇气上前,想问自己可不可以进去。
人还没走近,一个保安朝她走过来。张情害怕地停下脚,手指紧紧捏在一起,呼吸都慢了。
那个保安朝她礼貌地微笑,问她是不是要回家,说可以开车送她。
张情下意识点了个头,她猜测对方把她当成妹妹了。保安从腰间拿出一个像电话的黑色方块,说了两句话。昏暗的道路驶来一辆白色的观光车。明亮的车灯驱散黑暗载着她去往妹妹的家。
那栋房子很黑,没有光。门口的台阶灯幽幽亮着。张情站在台阶下面,摸索着摁响了门铃。
许久没人应。张情看自己的铜漆怀表,已经凌晨三点过了。这个时间点,妹妹应该睡着了。而且她遗漏了一件事情——如果爸爸或妈妈来开门,看见这样肮脏的她突然出现在门口,会怎么样?惊讶、欢喜、或者嫌弃?
一想到这,张情便浑身不自在。哪怕旅馆贵一点,她也应该住一晚,打整干净再买些水果过来。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妹妹推开门,打个哈欠,说:“你这个时间来啊。”
张情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是她来太早了还是太晚了?总是考高分的脑子只要一面对妹妹就容易宕机。
“进来吧。”张姣转身往屋里走,“鞋子脱门口,鞋柜里有拖鞋,随便穿不穿。”
张情一一照做,等她换好拖鞋抬起头来时,昏暗的屋内已经看不见张姣了。
她猫着身,做贼似的往里面钻,生怕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她知道这栋房子很贵,里面的物件肯定更贵,她不想第一次来就给妹妹给爸爸妈妈留下坏印象。
啪!
灯光骤亮。将她贼里贼气的行为照得纤毫毕现。张姣站在墙壁前,看见张情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张情尴尬得脸都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张姣倚靠在墙上,歪头看她,吃吃笑:“长得真像,就像照镜子似的。”她走过来,冰凉的指尖摸上张情的脸,点着她的眉骨与眼皮,“可惜这里少了一颗痣,不然把你往爸爸妈妈面前一放,他们肯定认不出来。”
不知道张姣想到什么,忽然兴奋起来,“要不咱们试试?”眼里全是明亮的光,像一颗小太阳一样闪亮眩眼。
张情不知道她想试什么,却跟着笑起来点点头。
就是这时,大门口响起滴滴滴的声音,像网吧老板开保险柜的密码,应该是谁在输大门的密码。张情还没反应过来,张姣附在她耳边说:“肯定是妈妈回来了,你站在这儿,看她认得出来么。”
说完,她就躲上了二楼。
张情站在客厅里,紧张得浑身血液往脑门上涌,她感到头晕目眩,也突然觉得这个客厅非常狭窄,挤得她呼吸困难。
她睁睁看着大门打开,在自己嘭嘭嘭的心跳声里,看见妈妈走了进来。她拿着手提包,两只脚从嵌满水晶的华丽高跟鞋里退出来,随便塞了一双拖鞋走过来。
走到立柜那里,她停下来,看见了客厅中央的张情。
她眯起眼,唇角勾起,像是笑,却笑得非常嘲讽,语气轻蔑:“又在玩什么把戏,有这时间不如多看两本书,这样你爸还能高看你两分。”
她嗤了一声,没再看张情一眼,直接上了楼,进了房间。
张姣躲在二楼走廊立柜后面,立柜上放着一盆开败的满天星,枯黄的叶子和藤条耷拉在张姣脸边。她匐在栏杆之间的缝隙里,透过一条条的黑色栏杆对张情笑。
灯光碎在她眼里,让张情想起自己打扫教室时不小心砸碎的玻璃,就是张姣这样,在白光之下,破碎、斑驳。
忽然之间,张情知道,这个看似生活在金堆里的妹妹,其实过得并不好。
一点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