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居高临下,站在前面,低头俯视她。听见她这样问,脸上露出笑,扬起嘴角,点头,“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钱晓文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凶猛气势,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那个人冲了过去,双手掐住对方的脖子,眼神充血,语气尖利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胡浩。胡浩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的,那晚你是怎么离开的,他都知道。”
钱晓文怔在原地,掐住脖子的手松了劲,对方轻轻松松挥开她的手,笑着说:“他在装给你看。不然,你以为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会因为一条陌生短信答应出国?”
在飞机起飞之前,在胡浩收到第一条短信后的两分钟,他坐在椅子里,想了很多,觉得一句话不说丢下钱晓文不好,尽管他的债务不会转移到钱晓文身上,但那到底是一个亿的大数字,警方会对她进行监控,她能出国的几率并不大。甚至是……“行长带着你的一个亿上飞机准备逃了”这条线索,到底是谁告诉他的?明明是一条假线索啊,对方真正的目的,是让他登上这架飞机。
胡浩一下子想通了,又是一个陷阱。他往登机口跑,空姐大喊别在飞机上跑,现在不能下飞机了。
这时候,胡浩的手机响了,又一条短信送进来,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12年1月4日晚上十点四十分。我有交汇路133号的全视频,需要我帮你送交到公安局吗?不想让她坐牢,就坐下,系上安全带,飞机落地后,会有人去接你。】
胡浩停在登机口,有人在上飞机,请他让一让。他捏着手机,觉得这是老天对他当小偷的惩罚,他偷客户的钱太多了,报应来了。
不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他都得出国,出国就不用还债了,出国,钱晓文的那件事,就不会泄露了。
到底是谁?是他的兄弟吧,那个实习期引他入行的兄弟,只有他知道那晚的事。
钱晓文没告诉他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胡浩只知道后来钱晓文变了,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他问,钱晓文不答。他是一段时间之后,兄弟之间的年前聚会,大家喝多了,七躺八倒在沙发上。兄弟附在他耳边,说:“你家小文……是不是杀人了?”
胡浩没反应过来,笑着说:“她不就是做这行的吗,每天都在接触死人。”这个兄弟和他一个大学,比他大一届,论起来还要叫一声师兄。师兄知道钱晓文做什么工作。
“嗯……”师兄抬起一根食指竖在胡浩眼前,摇了摇,“不是哦。是真杀人了。什么时候来着,嗯……我想想。”他曲起那根食指,开始抠额头。
酒精烧脑子的胡浩终于反应过来了,随着师兄一下一下地抠,他也变得十分紧张,喝了一口凉水压压惊,说:“师兄你是不是看错了。”
师兄一拍手,“哦!想起来了,绝对错不了,1月4号晚上啊,本来是请汇丰银行的主管吃饭,结果主管的老婆生孩子,提前散了。就那天啊,在交汇路口,我看见你家小文站在那儿,身上全是血。手里拎着一袋钱和一封文件袋。我给吓死了,那晚喝了酒啊,没叫代驾,根本不敢留,怕警察来了查酒驾嘛,拉上你家小文就开车走了。”
胡浩耳朵嗡嗡嗡的,几乎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师兄问他,你家小文拿的什么东西啊?胡浩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的,稀里糊涂回了家。家里没人。钱晓文在加班,据说是一具烧伤惨重的尸体,家属非要修复,开价很高,她和师父在做尝试。
胡浩坐在沙发里,想起师兄说的话,忽然站起身,去厨房灌了一大瓶冻水,醒了醒神,然后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那是他刚从银行离职,七借八贷将将把亏空的钱补上,和钱晓文搬到一个很小的老民房里。
这种房子阳光好,但不大,几乎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所有东西一目了然。
胡浩很轻松地找到师兄说的那一袋钱和一封文件。装钱的黑色口袋和牛皮纸上沾满血,血凝固变黑了。
胡浩颤抖手,打开了黑口袋,里面至少有30万的现金。2012年的30万,多么值钱啊。这种现金拿在手里,比他在银行做理财看见的一串串数字还要来得直截了当、直冲心脏。
他把银行的钱当无意义的数字,所以一笔接一笔进进出出左挪右用,如今看着这码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才惊觉30万是这么多,这么重。钱晓文当时是怎么搬动的?
他不敢去拆那个密封袋,他怕看见更恐怖的东西。把东西全部藏回去,假装自己不知道。
这一夜,钱晓文没回来。胡浩这一夜没睡着,躺在床上,盯着藏钱的那个地方,完全闭不上眼,喝多酒的脑袋又疼又胀,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钱晓文每天晚上盯着那个地方,是怎样睡着的?
胡浩到底没忍住,拆开了那个密封的带血的文件。里面飘出几张单薄的纸。银行账户流水单,各种理财、证券的打印表,数额庞大。还有一张名单,不知道是哪里收集来的,名单上的名字,胡浩只在搜索引擎和同事处理的理财账户表上见过。
全是平城的资本家,富得冒油的那种。他们之间的交易流水,账户。那一笔一笔的钱几乎杀疯了胡浩的眼,里面随便一笔转账款就能轻轻松松抵消他在银行挪用的空洞。
有钱人是真有钱。
胡浩嫉妒得眼红。
门锁传来插入钥匙的声响,胡浩眼疾手快将东西装回去,塞回原位。他躺在床上装睡。钱晓文推开门看了一眼,轻轻带上门。
胡浩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明白钱晓文是从哪里来的,杀人偷来的?杀了谁?
迷迷糊糊熬到中午,他坐起来,冲了澡,钱晓文在沙发上睡着,眼底乌青。和平常一样,她很累很累。胡浩想起那些流水单,只觉得不值得。
为什么有钱人那么有钱,他们这么辛苦拼搏,还是只能赚到一点点狗屎一样小的钱。
既然已经有了,那就给他用吧。胡浩替钱晓文盖好毛毯,俯身在她额头落下轻轻的吻。他打开门,出去继续兜售房产。这一次,不是向那些穷人,也不是工薪阶级、中产阶级的人,是那些富得冒油的富人,平城的富人,那些流水单上的人。
他一个一个登门拜访,上门宣传。
有些连小区都进不去,他就守在地下车库,很多时候也只能守到那些富人的司机。
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给他蹲到大半。他靠卖房子,一个月赚了五十多万。
房地产中介的老板笑得眼睛眯起来,给他送水递茶,可胡浩知道,还不够,他累死累活,拿的五十多万的提成还抵不过那些富人的一个车轮子。
他以后也要开上那样贵的车轮子,让钱晓文坐。
……
那个人一脚踢开担架,胡浩的尸体差点从上面掉下来。钱晓文急急扶住。那人走到墙边,摁动提交作业的扫描键。
滋啦一声响,空白的墙壁上出现一个手环。伸手拽住手环,用力往外一拉。
“哗啦——”一张担架从墙壁里抽了出来,轮子在瓷砖地面哗啦响,然后停在钱晓文面前。上面,躺着一具尸体,面部完整的尸体。
钱晓文一眼认出来。胡浩的师兄。他的胸膛和腹部被破开,体内器官拆得干干净净。
“想起来了吗?”
“知道为什么了吗?”
“你们享受过的,早晚都要还回来。”
钱晓文抱着胡浩,跪在地上,又笑又哭。2012年1月4日晚上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冲进脑海里。
她不是忘记了,也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模糊了,而是她一直压抑着,不去想,不去触碰,似乎这样,她就是清白的,胡浩就是清白的。他们就可以活一辈子。
那晚发生的事情,她很后悔,在第二天就后悔了。可是迟了。
她在犹豫告不告诉胡浩,没有犹豫出结果,她就发现胡浩又去银行上班了,这一次,他在银行里找的那些客户,钱晓文隐隐约约觉得熟悉,她把那尘封许久的文件拿出来。
一切都对上了。
胡浩发现这些东西了,他把文件上的一部分人发展成了他的客户。
一年接一年,越赚越多,多到钱晓文花不完的钱。
钱晓文根本不敢让胡浩赚的钱留着,拼了命的去花,好像留着就是一种把柄。
她没有胆量找胡浩对峙。只能装作没看见,因为,这一切的源头来自她当时的恶念。
她开始不见胡浩,不关心他,不和他谈论事情,怕自己脱口而出这件事。
频繁的加班,不想回去。
只要她不说,胡浩不说,似乎他们之间就是干净清白的。
可惜,不是自己的永远不是自己的,拿了别人东西总要还回去,做错事的报应终究会降临到身上,只是早和晚。
现在,来了。她的报应,胡浩的报应,师兄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