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晓文怔了一下。
平月指指厨台拐角,“垃圾桶在那里。”
圆形的垃圾桶乖乖地立在厨台转弯角的地面。钱晓文将空瓶子扔进去。想走,又觉得少了些什么,可看向平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其实钱晓文挺想跟她说说话,却无从开口。两个不熟的人站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的全是尴尬。
钱晓文憋了一句:“楼上快开饭了。”
平月笑得弯起眼,“我知道,刚从上面下来。”
如果她是被雪覆盖的梅,那她眉眼展开时,便是白雪融化,室内璀璨的灯光都在她眉眼间失了色。
钱晓文长了一只好手,再丑再烂的尸体都能在她手里变得漂亮。引她入行的师父总夸她天生就适合干这个,没人比她更适合了——哪有说人家天生适合干尸体的?话不好听,可干他们这一行的人都知道这是最大的夸奖。
那些喜欢将尸体打扮漂漂亮亮再送走的家属们都喜欢点名找她。
哪怕这样,钱晓文也不敢说自己能绘出平月这张脸。
钱晓文说:“你挺适合去娱乐圈,立着当花瓶也赚钱。”
平月:“我喜欢做现在的事。”
钱晓文说:“喜欢挺好,我也喜欢。”
平月:“大多数人都怕尸体。”
钱晓文:“最开始我也怕,尸体味冲,像我们这种有时候家属没法把尸体送来的,我们得去接。有些尸体烂得捡不起来,家属强烈要求拼凑完整。我第一次出现场的时候,把头几天吃的饭都吐出来了。但这个行业钱多,多摸几具尸体就忍下来了。”
“现在我挺喜欢的。”
平月说:“那是什么感觉?”
钱晓文:“什么?”
平月:“摸尸体。”
钱晓文:“刚死的时候和人没什么区别,死久了,一碰就碎,黏糊的,软的,发胀的。再久一点,你就可以摸他们的骨头了,摸过猪排骨吗?”
平月:“吃过。”
钱晓文哈哈大笑。
她们靠在厨台的边缘,在哗哗啦啦的雨声里聊了许久。
水壶的水咕噜噜滚,热气将壶盖顶得噗噗响。
陈宇南在楼上叫她们吃饭了,两人才拧着一杯热水一瓶冰水上去。
陈宇南问她们:“你们在楼下聊什么,看你们聊得好高兴。”
钱晓文扫他一眼,下\体突然一阵刺痛,痛得她皱眉,她对平月说:“我回房间一下。”
平月点点头,和陈宇南进了余有为房间。悦凌凌正在往桌上端菜,周志摆碗筷。赵淑萍焦虑地坐在对面。
周志舀了一碗骨头汤专门放在赵淑萍面前。余有为将所有菜分一些到不同的一次性碟子里,送进送餐口。
平月望那里看了一眼,刚送进去的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那里面有传送带,穿走了放进去的菜。
悦凌凌说:“送进去也喂老鼠吃了,他们也不检查,你不送会怎么样?”
余有为笑笑:“管他谁吃,我送我的,不耽搁事。倒是你,不是考研嘛,别光顾着玩,好好看书,赶紧把作业交了。”
悦凌凌反驳:“我交了啊!”见大家望向她,都有一种不相信,她当即指着陈宇南:“不信你们问陈宇南,他昨晚还教我作业来着。”
张情笑眯眯问了一句:“几点啊?”
悦凌凌说:“十二点啊!”
“十二点啊……”张情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意味不明地笑。
陈宇南被这连串的几句话搞懵了,他紧张地去看平月,平月在接周志盛给她的米饭,似乎没有听见悦凌凌的话。可地方就这么大,围着一张餐桌说话,哪能听不见?
她一定听见了,知道他半夜三更和悦凌凌呆在一起。
昨晚悦凌凌敲开他的门问他有没有咖啡,说做作业困了,想喝咖啡醒醒神,她得赶在凌晨三点之前交作业才有早饭。
他带了咖啡液,就让她等等,结果人刚转身,悦凌凌也跟着进来了,然后就在他房间里放下书本,说干脆在这儿一起做,互相监督。那时他正在写歌,戴着耳机,她也不吵,就任由她在那儿写作业了。
现在……陈宇南真是悔死了,只觉得昨晚的自己是个傻逼。悦凌凌这个人的嘴巴大得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广而告之。
平月没有看他,安静地吃了一口米饭。
她脸色冷冷的,冰凉凉的。落在陈宇南眼里,像极了生气的人,她在生气。
他喜欢平月,却和悦凌凌大半夜待在房间里,大家都是成年人,谁真相信他们是真写作业还是假写作业?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
“我、我……”陈宇南想解释,但那些话白泛泛的没点力,谁会信他?一急,说话都结巴了。
正懊恼时,钱晓文来了。
悦凌凌看了她一眼,坐在椅子里,端着碗吃饭。余有为说:“就差你了,睡这么久,昨晚熬夜了啊?”
钱晓文坐到空位上,看向平月。平月迎上她的目光,眼里含着浅浅笑意。
在这群糟糕的人之中,钱晓文知道自己为什么独独想和平月说话了。她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她有分寸,从不干涉别人的事,也不对别人的私事好奇。